五、春宵一夜
宣德回宫的时候太医正小心地剪开柳云若的裤子,布料被血凝固在伤口上,使这项工作极其艰难。柳云若趴在**抱着枕头,疼得身子一阵阵哆嗦。宣德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看了一眼那淤结着红色和紫色的臀部,皱着眉道:“怎么打这么重?”
柳云若虚弱地抬头一笑:“皇后掌管六宫,责罚一个太监,打多重都不过分。”
宣德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上前摸摸柳云若渗出冷汗的头发道:“这是朕疏忽了,忘了让他们告诉你宫中规矩。”
柳云一时无法判断宣德的语气中究竟是戏谑还是怜惜,便一笑:“还好,皇后的家法比板子好挨。”
这时太医送上一碗药来,宣德竟亲自接了,舀起一勺吹吹,送到柳云若口边,满屋子人看到皇帝亲自服侍一个太监,都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身子缩到地底下去。
柳云若尝了一口,微一蹙眉问:“放了人参?”太医忙道:“是,安神止痛的。”柳云若摇摇头道:“我现在喝不得这个,用薄荷煎一碗白药籽儿就好。”太医不禁发怔:“薄荷虽然解毒,但那个是醒神儿的,喝了失眠,现在您还是睡着了比较好受……”
柳云若微叹了口气,向宣德笑道:“现在睡不得,明日若背不出《□□内训》,怕是要更惨,所以——您能不能赏赐奴才一本儿,我不知该上哪儿弄去。”
宣德看着那疲惫的笑容,突然有些心疼,语气生硬地道:“明日不要去了,朕让黄俨去跟皇后说!”
柳云若悄悄抚了一下宣德按在**的手,低声道:“为一个奴才扫了皇后的颜面,值得么?”
宣德面无表情,鼻息粗重地沉默片刻,向秦倌儿道:“去御书房取一本《□□内训》来!”
太医为柳云若上了药就退下了,荆条毕竟是轻薄刑具,打伤的是表面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秦倌儿取来一本《内训》,柳云若哗啦啦随手一翻,大约有三十来页,轻声一笑:“呵,原来太监也不是好当的……”他转脸向一直坐在房中的宣德道:“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安寝吧,奴婢今晚实在服侍不了您。”
宣德走到床前坐下,踢了靴子上床,将柳云若的上身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笑道:“你用胳膊撑着太累,朕留下来陪陪你。”
“皇上……”
宣德按住了他笑道:“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背吧——朕还可以帮你看看对错儿不是?”他又对黄俨道:“冲一壶酽酽的茶,就放在床头旁边儿,顺便把朕正看的《资治通鉴》取来。”
柳云若强忍住内心的震动,他抬起头看看宣德,还弄不明白皇帝甘愿给他当软垫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掩饰地低下头,翻开书页,却只看见一片黑色影子,蝌蚪样在他的眼睛里游动。
宣德似乎真的准备这样坐一夜,他很专心地看书,却时不时稍稍动一下大腿,以保证柳云若呼吸通畅。房间里异常安静,只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柳云若听见自己有些慌张的心跳,柔软的怀抱安抚了他下身的疼痛。这个怀抱与□□无关,便让他放松了戒备,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恬然安适的感觉。上一次这样温柔的被拥抱,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汉王……
柳云若猛然惊醒,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望着他,他对自己适才萌生的感动深自厌弃,惩罚性地在大腿上捏了一把。他一哆嗦,疼得几乎叫出声,宣德忙问:“怎么?又疼了?”
他摇摇头:“没事。”却回避了那双含着关切的眼睛。他收摄心神,低下头看书,为了赶紧结束这样尴尬的状态,他还是早点儿背下这本《内训》的好。
宣德倒有些担心:“要不然还是算了,两三万字呢,反正一夜之间也背不出,明日的事让朕出面。”
柳云若微微一笑:“让我试试。”只要一专心就快得多了,他蹙眉凝瞩,用半个多时辰默读完了这本《内训》,又闭上眼睛在心里快速流动了一遍。然后轻轻将书捧给宣德:“请皇上检查。”
宣德一惊:“这么快?”
柳云若抿了下嘴唇背诵道:“□□既定江左,鉴前代之失,置宦者不及百人。迨末年颁《内训》,乃定为十有二监及各司局,稍称备员矣。然定制,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御外臣冠服,官无过四品,月米一石,衣食于内庭……”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背出来,中间只因为口干喝茶而停了两次。宣德愣了片刻,笑着合上书道:“朕今日终于见识了什么叫过目不忘,只当是古人虚夸,想不到身边就有这样一个奇才!”
宣德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惊奇和欢喜,柳云若却对这样的称赞并无反应,淡淡道:“三国里的张松,王安石的儿子王雩,千言万言过目不忘,不是年命不永,就是身罹奇祸,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话顶得太煞风景了些,宣德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愠怒地说:“既然背完了就赶紧睡,还能睡一个时辰,朕到时候叫你。”他自己先躺下来,想要把柳云若揽到怀中,那人却往旁边闪了一下,将脸埋在枕头里就没了动静。
宣德没有强迫他,欠起半个身子拉过棉被给他盖好,忽然借着灯光看见那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一点晶莹的东西。他胸中的闷气登时消散了,咬着牙无声地一笑,笑意里狷狂而得意,小东西,我们慢慢玩儿,我有的是耐心。
第二日宣德还是让黄俨陪柳云若去了坤宁宫,任凭侯显怎样考察,柳云若都能背的一字不错。胡皇后无可奈何,当着黄俨的面也不敢再刁难他,不过拉着脸训斥几句“安分守己”的话,柳云若听出弦外之音,恭恭敬敬地答应着。
即使在他养伤、不能服侍宣德的日子,宣德依然喜欢留宿在他房中。两个人下下棋看看书,就安安静静睡了,虽是一张床,却各自一条被子秋毫无犯。柳云若忍不住道:“您要再不临幸一下皇后,太后怕是要杀了奴婢了。”
宣德哼道:“皇后那个痨病相,朕一见她就恶心!”
“那么其她嫔妃也好。”
宣德炯炯的目光盯着床帷:“自从当了皇上朕就开始讨厌她们,一个个那样矫揉造作地笑,叫脱了就脱了,叫伸展就伸展,连娼妓都不如。”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柳云若笑笑,思量片刻,道:“明白了。我有个法子,请皇上赐一道旨意,让我可以随意索取太医院的药材,一月之内让皇上见效。”
“你要干什么?”
柳云若在宣德的颈上轻轻一吻:“我还有很多皇上不知道的学问。”
半个月后柳云若的伤终于痊愈的时候,他拿给宣德一个小小的瓶子。宣德一怔,打开瓶塞,从瓶中倾出几粒桐子儿大的药丸,闻一闻有股奇香扑鼻,问他:“什么东西?”
“我早年在《永乐大典》上看的方子,传自古书的文王御女丹方。滋阴壮阳祛老还少,对于女子还有受孕得胎的功效。”
宣德摇晃了一下瓶子,听着里边发出一些轻微的撞击声,他斜睨着柳云若脸上慵懒而惬意的笑,道:“朕怎么知道这是真的?朕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给里边加一味鹤顶红?”
柳云若一言不发拿过瓶子,随手一扬,数百粒药丸以一种百川到海奔流不回的气势冲到了半空,他凭空一抓,也不知抓出几丸来,看也不看往口中一丢。宣德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些飞出的药丸有些砸在了他脸上,在一片雨打残荷般的声音中,他一时没有明白这个极其潇洒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凝视着那双妩媚如狐的眼睛,为里边流露的坦**深自震惊。
宣德咬着牙:“你知不知道内监献奉□□是死罪?”
柳云若毫无怯意地说:“比起奴婢的脑袋,皇上应该更需要一个太子。”
宣德一震。太子,他已二十六岁,娶妻纳妾已有九年,却仍然膝下空虚,他不知这是否与自己特殊的癖好有关。以前没有当皇帝的时候并不很在意,现在掌控了江山,才知道千秋万代是多么的重要。
柳云若的脸上逐渐浮起了潮红,他的目光有些迷离,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宣德,滚烫的肌肤让宣德也微微一惊。柳云若喘息着道:“您知道这药有效了吧……把它随便赐给您看得过去的妃子,只是现在……现在……救救我……”
第二天早朝时,群臣看到他们的皇帝容光焕发满脸英气,大冬天鼻尖上还冒出细细的汗珠。再后来几天,皇帝晋封容嫔孙氏为贵妃,孙贵妃谢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赏赐了武英殿司礼少监柳云若白银一千两,珍珠一斛。
柳云若纤长的手指在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子里搅动,心思跟着流转:孙妃容貌上是够了,可惜父亲孙忠只是一个小小的主薄,家世单薄了一些,要想和坤宁宫分庭抗礼,还需要更大的筹码。她一定比皇帝更想要个儿子?
呵,那么我就再帮你一回……他回过身,对身后的秦倌儿道:“你们把这些东西分了!”
“这些……全部……”秦倌儿的眼珠几乎掉下来。
“全部!”
柳云若对秦倌儿眼中熊熊燃烧的欲望很满意,有欲望就好,有欲望就可以掌控。这些小太监们想的不过是金钱,孙妃的欲望怕是更大吧?女人会为了欲望不择手段铤而走险,那种勇气和胆量通常让逐鹿天下的男人都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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