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高处不胜寒

只到会议散场，众人三三两两散去，林郡阳才敛神垂眼看了看收拾文稿的苏晚，“回去多看看这些资料，对公司也作些了解，以后可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似的只管爸爸要零花钱啦。”

苏晚只笑眼低了头，并未多话。

林郡阳这话听着虽然像父亲对女儿的尊尊教导，可话里话外无不在指责苏晚以前只是寄生虫，全是靠他林郡阳才能有这样无忧无虑的锦衣玉食，苏晚自然听得出。

面上只淡淡应道，心里却不胜讥诮。

抢了她的家产不说，如今倒喧宾夺主，来朝她耀武扬威。

不过一句不痛不痒，苏晚早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

只收拾了东西随后出去，对林郡阳淡淡点了点头，“我去办公室看看，以后正常上班，还请您不吝赐教。”

林郡阳大为吃惊，只愣眼看着苏晚，她便淡淡一笑错身走在了他前头。

看着苏晚挺拔的背影，高跟鞋踏在大理石上每一步都跫声回耳，在林郡阳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头脑微微泛空。

苏晚进了独立办公室，桌上放着她的铭牌，已微微落了灰。毕竟她不常来，这办公室想来也没什么来打扫，一推开门，气味都有些呛人。

开了窗，微寒沁骨的风吹进来，远处云际，日出隐在青白色的云层后，一线微弱的光破天而来，在这繁华摩天大楼层上，竟那样无力。远处的海面半笼在晨雾里，遥遥吹来清寒。

“大小姐？”

苏晚回头，对来人淡淡一笑，“早。”

“大小姐早。”那是个管理模样的白领，嘴上虽尊称她大小姐，面上眼里却没有本分敬重，只是淡淡的。“大小姐不常来，打扫的人也就懒怠了，还请你不要介意，我已经叫了人过来打扫，请大小姐稍等片刻。不知道您要咖啡还是其他？”

那人语气冷淡，不过场面客套。苏晚自然看得出，只淡淡一笑，“不用。麻烦了。”

那人只淡淡点了点头，“我是行政主管艾莉，有需要请告诉我。”

苏晚点了点头，那人便出去了。

借着玻璃门的反光，苏晚明显看到艾莉在转身的一瞬间面上浮起不耐烦和讥诮。

很快，打扫的人就来了，总共来了两个，都是战战兢兢的实习生模样，看着和苏晚年纪相仿，却怕羞的紧，从头到尾都不敢看苏晚，一味低着头擦桌子拖地，说话声音也细如蚊蝇。

苏晚觉得别扭，但总比那个艾莉要好得多，对她们也和颜悦色的多，等她们打扫的差不多了，便让她们去做自己的事。

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好歹桌椅可以坐人了。

苏晚这才坐进了办公椅，桌上除了空****的一排文件夹，笔筒里几支笔，拉开抽屉也只有一本空笔记本，靠墙的橱窗里倒摆了三分之一的文件，拿出来一看，却都是七八年前的老资料，根本用不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苏晚开着办公室的门坐了许久，连个来串门的人都没有，偶尔有人需要经过她的办公室，也都是绕着走，像是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苏晚不知是林郡阳属意的，还是他的手下自发的审时度势。毕竟，董事长和傀儡项目经理早有宿怨，那些听差事拿钱的，自然知道该倒向谁才是更有利的。

沈家声望再高，毕竟他们不是吃的沈家饭，仰的还是林郡阳的鼻息，只远远躲着她，便是最好。

苏晚挨到了十二点下班，连口热水也没喝上，办公室的那桶纯净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

到了十二点，沈时给她发短信，“怎么样？能下班了吗？”

这算是苏晚出了家门听到的第一句主动搭讪，心里一时涌起安慰。

她叹了口气，回拨给沈时。

“喂，夫君，能来接我吗？”

沈时的车到楼下的时候，苏氏大楼里已经寥寥无几人，多数人都已经出去吃饭了。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也都是出去的路上。

苏氏原本跟沈氏一样，有自己的员工餐厅，多年来始终秉承每人两荤两素一汤的标准。但自从林郡阳继位以来，渐渐减少了菜量，后来直接取缔了餐厅，只给每人每餐五元的补贴。在现在这个社会，一份鸡蛋饼都涨到了六块，五元连份汤都买不到，为此员工多有不满，但也只能背地里埋怨，谁也不敢因为这个去跟老板叫板，更没有谁因为一顿饭而甘心辞掉这样工资优渥的工作。

“晚晚，我到了，你下来吧。还是我去接你？”

“我下去吧，你在车里等我。”

苏晚挂了电话，拿了手提包下楼去搭电梯，正巧遇到了林郡阳的秘书。

见到苏晚，她也只是点头致意，便头也不回地率先进了高管电梯，也没等苏晚，便按了关门键下去了。

这电梯需要密码，苏晚自然不知道。也懒得跟她计较，只进了旁边的员工电梯。

电梯里影影绰绰地映了她的身姿眉眼，虽不胜骄傲，眉目间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低郁。

她虽在人前始终抬高了脖颈，高贵地始终做足了王妃派头，可谁又会真的被全世界孤立又无动于衷呢？何况，这原本是她苏家的产业，如今，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却像是不请自来的外人，从股东到下属员工，没有一个人是站她的队，这场角逐，还没开始，她就只一人一马一刃。

“叮”的一声，苏晚像突然被唤醒的木偶，抬了头，唇角眼梢乍然挂了笑意，融融的柔婉，好似远处落在沈时车窗上的阳光。

她步履婀娜，抬了脖颈，淡淡笑着跨出电梯，径直往玻璃大门走去，对前台两名员工打探疑惑的目光视若无睹。

前台向来是公司新闻的爆炸点，什么小道消息不是从这出去的，便是溜了一圈儿就窜到了这里再往别处发散，今天一上午，大小姐在办公室独守空房，连个鬼影也不搭理她的新闻，怕是早就在这里兜兜转转窜了好几波了。可那又怎么样，和她无关。

她苏晚，生来就是站在至高点的，底下的风言风语，于她，不过一阵风，吹过就过了。谁还管耳边的风说了什么。

“想吃什么？”

沈时已下了车，站在副驾驶旁替她拉了车门。

长身玉立，墨眸含笑地望着她，眼里的光映着满目容华，让这眼前正午烈日都溶成了一片虚影，之前的种种仿佛在见到他淡而似非的笑容后，皆成了过眼云烟。

苏晚见之漾了笑，凤目携风带水，一排贝齿在浅玫色的口红间更如雪似玉，“都好。”

只要能跟沈时一起吃饭，吃什么，都好。

“那就去汇缘斋吧。”沈时替苏晚关上门。

待苏晚扣好安全带，他也绕过引擎盖进了驾驶室，单手扣了安全带，边启动，随口淡笑道，“不知道那老板娘今天肯不肯再露一手。”

苏晚经他一提，倒真想起了那家的菜，竟蓦然觉得腹中空空。

可今天他们来得不巧。

进了汇缘斋的门，郭子正要关门，一见他们来，颇为惊奇。

沈时道，“怎么？这么早就打烊？”

郭子忙打开门，迎他们进去，看了看那扇通往楼梯口的门，轻声道，“今天老板娘心情不好，来了几个大官，非逼着她下厨，老板娘不乐意，就把人扫地出门了，后来就来了几个闹事的，喏，这地上被摔烂了的酒还没干透呢。”

两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地上一片暗色，靠墙的凳腿边还有些青花瓷碎片。

“那……”苏晚一时也不好强迫人家接生意。

郭子见她犹疑，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又朝厨房喊了声，“厨子，开火，先来几个快炒。做个汤。”

又忙招呼两人落座，拿着抹布在净得反光的桌子上又掸了几下，笑呵呵道，“你们是老板娘中意的人，跟那些人自然不一样。左不过几个菜，你们先坐，我去给二位沏壶茶，老板娘那边儿……怕是不能来招待了，您见谅。”

郭子虽长的貌不惊人，但一双眼极亮，在那寡淡的面容上像是在一片素锦上绣了只极灵活小巧的獾，让人觉得极为舒心。

苏晚淡淡一笑。

沈时笑道，“是我们叨扰了。”

郭子很快就沏了壶茶过来，老紫砂的壶，旧铜的把，很有些年头。

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他放了壶，和几碟精致的冷盘，探着脖颈道，“我去给厨子打下手，二位稍等。”

苏晚和沈时随意扫视着这间店，除了古色古香，若不是尝过老板娘的手艺，真叫其貌不扬，单看这狭小的点面，谁也料不到内藏乾坤。又不禁暗暗为这老板娘不侍权贵的性子称奇，也为那所谓大官的气量不免鄙夷。

“来嘞。您二位小心。”

郭子很快端了一叠小菜出来，他动作灵巧，一路小跑，把顶在指尖上的一盘炒菜竟转的陀螺似的，半点汤汁也没洒出来。

苏晚看着有趣，不禁笑了。

郭子倒被她这明眸善睐给惊着了，手上一顿，差点就把盘子打了，幸好他反应极快，另一手捏了盘子递到桌上，耳根微红，声音略微磕巴，“二位慢用。”

说着，就跑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