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然而这山庄本身,却像是亘古以来就屹立在此处,从不曾变化分毫的某种永续存在一般。当然,这只是灵渊的一个错觉,乃是因为他这三个月里经历了太多,见到了太多的变化,就连玉书都因为担心他而瘦削了,就叫他突然看见这毫无变化的山庄,心中多少有些奇思妙想。
执掌门房和管理车辆马匹的王师兄迎上前来,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情绪,只是恭喜灵渊平安脱险,随即便也唤来仆役,收编马匹车辆,同时传来姜映明的口谕,道:“师父说你们回来以后,便去正堂见他。特别是李师姐,师娘和张师姐也在等你。”
李如君浑身一震,随即面露凄凉,只看着灵渊,哀求道:“好弟弟,姐姐这次寻回你,这就要你的回报了。若非是外出寻你,我也不至于做出那等荒唐事来。便请你在师父面前好生替姐姐说说话,别叫姐姐遭了大罪才是。”
灵渊不知道李如君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总知道这事儿逃不出“男女”二字。他观念要比寻常人开化许多,也不觉得男女相处一定要三媒六聘的,只要是彼此愿意,旁人原说不得什么。左右李如君这人,除却色欲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坏处,便也叫灵渊点点头,道:“我自会劝着姜叔,但只怕他的军令如山,非是我能撼动。”
李如君点点头,表示知道,随即长叹一声,露出“死就死了”的表情朝前走去。灵渊和玉书跟在她身后,又是灵渊有些好奇,问道:“姜叔和师娘在就罢了,怎地此事还惊动了张师姐?这位张师姐,就是那次……”他想说“就是那次我被玉颜打了”,转念又是说不出口,但玉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点头道:“就是那位张芳师姐。她是母亲座下,约束诸位师姐女德的。”
到这里,灵渊再没有了疑惑,便多少知道李如君干了什么,倒也不觉得担心,只是越想越好笑,憋得辛苦。李如君武道有成,耳目灵通,不用转身也知道他在偷笑,却是无可奈何,也没有心思与他斗嘴争论。
片刻后,三人来到正堂,就见姜映明端坐主位,一身杀伐气息,似乎比起三个月前,气质更凌冽了许多;薛琴心则是坐在他旁边,身后站着张芳师姐。而在两人身旁,还坐着一位慈眉善目,体态壮硕的老者,正捻须看着三人,便是神医胡大夫。
见得三人进来,姜映明先是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数,只冷哼一声,指向李如君,道:“如君,你干的好事!”
李如君闻言腿软,当即跪倒在地,膝行上前几步,磕头如捣蒜一般,哭喊道:“师父,师父!我一时糊涂,求师父责罚!弟子寻回灵渊,不敢求将功折罪,只求师父给弟子一个机会!”
姜映明嫌弃看她一眼,冷声道:“我走之前就说过了,是非功过,回来自有分教。你要是带那人回来,大大方方站在我的面前,我还念及你情真意切,不愿苛责了你!恩怨情仇,原算不得什么;你为一己之欲,做出这等下贱勾当来,便是不能轻饶!张芳,带她下去,压入水牢,等为师稍后发落!”
张芳闻言领命,自上前扶起李如君,轻声道:“师妹,师父正在气头上,你便莫要忤逆,再多罪孽在身。随我走吧!”说着话,张芳便是揽住李如君的肩头和腰肢,半是搀扶,半是强迫,领着听见“水牢”就已经腿软站不住的李如君出去,一应干净利落,灵渊连个话头都没有抓到。
发落了李如君,姜映明才转头看向灵渊,稍稍露出一丝欣慰神情,道:“好,回来就好。事情我都晓得了,你也不急着跟我说。你先前受了伤,先请胡老师给你看看。”
沿途九天光景,编排罗织了一切言语的灵渊,这会儿却是没想到姜映明这般干脆,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中有些惴惴,只愣愣看着胡大夫走上前来,为自己搭脉,又是捏了手脚骨头,看了舌苔眼睑,这才微微点头,转身对姜映明道:“回禀将军,灵渊公子大概在两个月前,从高处坠落,折断了手脚骨头,又受水汽侵蚀,的确重伤。不过他重伤之后,得了妥当医治,手法虽不高明,倒也不曾落下什么隐患。公子身强体健,这会儿血肉已然复原,只是体内还有些寒气,需要用药逼出。”
姜映明点头,道:“辛苦老师了。”随即才看向灵渊,缓缓开口,道:“我这次遣你去汾州,原是为着阿难陀传教一事;如论如何,现如今阿难陀已经逃回西域,天人师未能在汾州掀起风波,便算此事圆满,是你有功。”
灵渊连道不敢,还没多说什么,又被姜映明打断话头,只听他道:“至于说后来之事,乃是天灾人祸,纵有再多,也不怪你。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也无需担心受到责罚,我的军令如山,却也着实分明,不会冤枉了你。你此行虽有些波折,倒也是开了眼界,有得有失,自己心里要有个衡量。我晓得你见了天人师,却不知你是否见到虚皇?你想不起来的事情,是否就是虚皇作祟?”
灵渊一愣,道:“姜叔,我没有见到天人师,倒是遇见了虚皇的两个徒弟。桃源乡通道——”说到这,他戛然住口,看向姜映明见他点头许可,才继续道:“桃源乡通道之前,正伦子曾说虚皇就在附近,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坠落山崖之后,记忆一直清楚,现如今只是想不起来七月初一以后的事情,便真是见了虚皇,大概也记不得的。”
姜映明点点头,道:“你见到了阿难陀,就已经是见到天人师了,我这趟见了龙虎真人,倒是听说了有关天人师的事情,稍后再告诉你们。至于虚皇么……你如今记忆混乱,自然是已经见过了他;除非是他大弟子泥丸子出马,否则要叫你莫名失去十几天的记忆,只有他本尊降临才能做到。”
灵渊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时突然想起那日他听阿难陀说法的时候,曾经见识过阿难陀转换嗓音和性子,与自己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说桃源乡的武功有问题,叫他暂时不要修炼。因为后来出了太多的事情,他便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这会儿回忆起来,阿难陀当时确实是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便叫他一时举得不寒而栗,暗想那天人师莫不是借尸还魂的妖鬼?
姜映明见他脸色苍白,手脚发紧,只当他是回忆起了与阿难陀相处的时光,觉得后怕,便也没有多问。天人师十大弟子之中,那阿难陀是最出名的一个,其虽不是天人师门下大弟子,却是最得他老师的信任,很有些古怪的功夫和癖好,寻常小子怕他,原不是什么新鲜事。
顿了顿,姜映明又是看向灵渊的眼睛,眼神几乎要穿透他的颅脑,道:“你这次去桃源乡,有什么收获,找到什么东西了么?”
灵渊闻言,心底一惊,又是被姜映明盯着,不敢有太明显的表现,便细细回忆乡邻尸骸四处散落情景,一时眼眶微红,哽咽道:“桃源乡……早已是一片废土,除却残垣断壁,便只剩下……只剩下……”玉书见他哽咽难言,便伸手握了他的手,才听他继续道:“我花了几天功夫,焚化了……却没有发现什么其余的东西,连……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找到……姜叔……”
姜映明只死死盯着灵渊,眼见他神情悲切真实,那凌厉的眼神也就转为柔和,轻声道:“唉!我十六年不曾踏足那里,倒也晓得其中惨状!照你这样说,这些年都不曾有人去过——弄清楚阿难陀要去哪里的原因了么?”
灵渊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难陀说他要去找什么东西,但我问他要找什么,他就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是……说是如果我不知道要找什么,那么他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灵渊就看见姜映明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其中夹杂着疑惑和惊喜,便听他轻声道:“果然如此,天人师也窥觊那东西!哼,外道邪魔,也想染指我武道正宗!”话说到这,姜映明忽然一愣,又是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虚皇为什么不……”
他这一下子表现十分奇怪,直看得众人都是有些茫然。灵渊听他的意思,应该是知道阿难陀想找什么,一时心中涌起一股子冲动,大着胆子开口,道:“姜叔……那阿难陀想找什么?”
姜映明看向灵渊,只觉得这小子比之前还要顺眼,便是阿难陀的说法,从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想了想,姜映明便是大袖一挥,关上了正堂大门,随即坐回主座,轻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更何况此事师妹和胡老师早就知道,我便说给你们晓得,倒也无妨。”
抬头看向灵渊和玉书,姜映明缓缓开口,道:“‘天下武功,同出一源’。你们觉得,是出自哪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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