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鸿运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救助中心的设施简陋，医务室门口没有玻璃窗，只有一条临时挂起的白色帘布作为分割，等待的过程充满煎熬，气氛凝重，时间像是被拨慢了似的，除了杨俊豪向志愿者询问救助细节之外，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帘布上透出的人影。

乔冰珊瘦小的身影像一株松树，她的脚寸步不离原地，双手却在一刻不停地操作，十几条生命都系在她纤细的手指间。

终于，她用手背挑起帘子，露出脸来，杨俊豪迫不及待地迎上前询问：“结束了吗？”

乔冰珊点点头，幅度很小，她的脸色苍白，眉眼之间写满疲惫。十一月的气温已经很低，她额前的碎发却被汗水津湿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鞋底刚好踩中一根掉落的绷带，身体失去平衡，眼看要摔倒。于鸿运见状，急忙上前搀扶：“乔医生，小心脚下！”

他的手抓住乔冰珊的胳膊，却被后者狠狠甩开了：“别碰我！”

她踉跄两步，另一只手撑住门框，才勉强没有摔倒。

于鸿运被她吓住，小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触碰。”

乔冰珊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视线移开：“我没事，谢谢你。”

于鸿运不敢再靠近她，但也不舍离去，只能傻傻地站在一步开外，盯着她的侧脸看。

助手跟在她身后走出医护室，分别抱出几只小猫，血污都已擦拭干净，伤口被剃毛消毒，包扎绷带，湿漉漉的鼻尖冒出微弱的吐息。

她说：“这几只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先送去猫舍里吧。”

“太好了！”曾煦抚胸长叹，“谢谢乔医生。”

“务必单独隔离，离其他猫远一点。”

杨俊豪闻言，便对曾煦说：“先放一楼最里边吧，有个小隔间还空着。”

“好的。”曾煦带着两名志愿者，挨个把猫放进宠物笼，杨俊豪在一旁清点数目，完毕后问道：“是不是还剩下几只？”

乔冰珊神色一黯，微微点头说：“剩下五只，还在里面。”

杨俊豪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我能去看看吗？”

乔冰珊点头，很快又补充说：“小心别碰，有两只感染了猫瘟，我担心会传染。”

杨俊豪大惊：“猫瘟？怎么感染的？”

“不确定，但那两只身上的伤口很多，而且新旧不一，恐怕……”她顿了一下，“恐怕被关在恶劣环境里有一段时间了。”

杨俊豪不禁攥紧拳头，掀开帘子往医护室里看去，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宽阔的后背抽搐了一下，抬起拐杖重重地敲向地面，嘴上骂起脏话：“哪个狗、娘养的畜生，光天化日干出这种事。”

乔冰珊接着说：“另外三只暂时没有感染症状，但是内脏出现衰竭，怀疑是受了很大的外力导致内出血，但需要拍照才能断定。”

于鸿运无法鼓起勇气去看，他问：“完全没希望了吗？”

乔冰珊微微摇头：“这几只伤得太重了，我们的医疗设备不够，除非把它们带回医院。”

“可以带它们回去吗？”

“如果只有一两只，我可以做主，但数量太多了，而且今天是评级的日子，总部会来人视察工作……”乔冰珊面露难色。

杨俊豪转回头，神情比刚才平淡了一些——是疾风骤雨过后趋于绝望的平静：“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吧，就算救得回这一次，也还会有下次……”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曾煦安顿好获救的猫，带领志愿者回到医护室，远远地便听到三人的对话，于是齐齐乔冰珊，用迫切的目光表示恳求。

谁也不愿轻易放弃生命。

沉默汇聚成无形的压力，落在一个人肩上，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于鸿运凝着她看了一会儿，率先开口：“乔医生，要不然你先问问吧，给院长打个电话，万一有希望呢？”

杨俊豪打断他的话：“于老师，不要为难她了，救助中心也没有权利给医院提这种要求。”

于鸿运只是摇头：“不，不是权利的问题。我怕现在放弃，将来她会后悔。”

乔冰珊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目光中流淌的思绪似乎起了莫大的作用，使她终于启口说：“我先问问。”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听，然而，听筒里却传出周士卿的声音：“小乔啊，院长正和总部领导开会呢，有什么事？”

乔冰珊把救助流浪猫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士卿的语气充满惊讶：“全都带回来？恐怕不太方便吧，你忘了么，我们医院的收容量已经饱和了，再来五只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乔冰珊打断他的话：“先救了再说，还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

“连你都没把握？”

“……没有。”

“那不是明摆着希望渺茫吗？”

“……但是总要试一试吧，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听筒里传出一声叹息：“小乔啊，你应该也知道，上个月因为来了新人，咱们的整体手术成功率已经降了好几个百分点，投诉也比以前多，要是再出现失败的案例，怕是会影响评级啊。”

“我知道，我会努力……”

“有些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更何况你离瑞德还有一个小时车程呢，你先理智点，冷静下来想想，这是不是无用功。”

乔冰珊无言以对。

对面接着说：“这次评级关系到大家的涨薪，院长很重视，不能因为一点小失误，就拖累所有人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让院长接电话。”

“他还在开会。”

“叫他出来，我只占用几分钟。”

“……好吧。”

周士卿妥协了，但听得出他的口吻颇为不悦，一阵脚步声过后，院长接起听筒，没等她说话就开口：“小乔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可我要为医院的业绩负责的。你不喜欢开会，喜欢出外勤，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安排了，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吧。”

“院长……”

“是杨站长要求救治的吗？实在不行你让他听电话，我跟他讲。”

“不，他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实在对不住。我还要开会，先挂了。”

乔冰珊还想争辩，但听筒对面只剩下一阵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