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次自我修复后,舒棠变得热情开朗很多。她自己觉得很难为情,还有一点担心。
屋顶漏雨导致舒棠线路受损,在数据溢出时,我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却拿我没有办法,并且急需帮助。
本来属于D博士独有的最高权限被迫打开,“机器人三大定律”约束下,她必须做她该做的事—帮助周围的人类。但是能帮她的人,只有我而已。
向来大嘴巴的我头一次觉得有非忍住不可的心情,这种扯淡的约定,真的把我限制住了,女超人。
半夜我也偷偷溜到她那里看她修房顶。
没办法,我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在一边打气而已。水泥我不会拌,材料重了又搬不动,轻了又觉得太做样子。
“我给你唱歌算了。”
深夜工程,比较合适的是《自我催眠》。
我想要学会自我催眠,痛觉会少一些,
潜意识作祟想到失眠……
我坐在房顶,给她哼歌助兴。
舒棠小姐则卖力地做苦工,偶尔吃几颗螺丝钉,喝两口机油。
“终于完工,再也不会漏水了。”她双手合十,显得很开心。
我看着眼前整个被翻修过的房顶,所有裂缝都被水泥糊住,有大口子的地方用铝合金片钉住,再覆盖上防水布,虽然看起来丑丑的,却很温馨。
“你不累吗?”我问了个非常傻的问题。
“我不用睡觉。只是,有些时候,想要,想要……能够什么也不做。”她有点挣扎地说。
“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对?”
我忽然觉得很心酸:“哪里不对了?就该休息,你就该躺着什么也不做,谁爱干谁干!”
“谢谢你。”她朝我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体育课向来是我的头痛项目。更可恶的是,今天因为惹恼了体育老师,被罚长跑,十二圈,一圈四百米。
“要不是你把他哨子灌了沙,我才不会遭这活罪!”我一边跑一边说。
“嘿,你小子就是这种敢想不敢做的货色。不是你偷来那哨子,故意提醒,我会想到这种缺德事吗?咱们别半斤笑八两了,省省跑吧。”
周公旦不甘示弱。他身体强健,跑个几千米没我这个低血糖那么惨。
我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转移自己注意力。
眼角瞄到了一边正在打羽毛球的舒棠,她朝我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我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舒棠到底算是人呢,还是机器?
她的确不像我们一样由血液骨肉组成,但是她比很多人更多一股人味。我却无法认可她的做法,每天漫步在学校内外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人,换一个地方,再换下一个。世上会有这样信得过的人类吗?我不知道。
和每次跑步后一样,头昏昏沉沉的,我去买了一罐牛奶。
学校外面熙熙攘攘,穿过人群,站在斑马线上,对面的红绿灯闪个不停,越闪越快,我觉得眼皮有点重,模模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醒来后已经在医院了,周公旦坐在旁边打哈欠。
“终于醒了。”他一下来了精神。
“说是暂时性休克,血液供应不足,好在及时,不然说不定会有后遗症呢。”
“那我现在没问题了?”
“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我很重吗?”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他。
“又不是我,护士说是一个女孩子带你来的,然后发现你的手机拨通了我的号码,就通知了我。怎么样,关键时刻知道拨通我周公旦的号码,知道谁最撑得住场面了吧?”
他一脸得意地自吹。
“对对。”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无意识状态下根本不可能拨打手机,而能够在我手机上做动作的,就只有她。想必她是通过手机得知我昏倒,然后远程开启了我的手机通话……
打通那个号码,我站在窗户边。
又是一个阴雨天,没有闪电雷声,只有不知疲倦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喂,你在哪儿?”
“就在你楼下。”
“你是怎么通过手机找到我的?”
“其实……我可以通过你的手机摄像头看到你……”
“什么!”
我吓了一跳,那不是说—
我躲在家学骑马舞太祖长拳还有那些恶俗的肌肉摆拍都被拍到了?妈的,糗大了。这是完完全全的侵犯隐私啊!
“你你你……”
我一激动就容易说不出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你跳舞挺好看的呢……”
说完这句无论我怎么说话对面都没有声响。
然后就是让我很久很久无法忘记的那一声撞击。
话筒里只有大雨的哭泣声,汽车的鸣笛。
我的视线里,有个女孩倒在了医院前方的马路上,旁边是紧急刹车的货车,还有一个看不清年纪、吓得失了神的孩子。
走廊、桌椅、大门、台阶在飞快后退,我用力地跑向那里。
耳边好吵,有周公旦的声音,有男男女女的声音,还有警笛的鸣叫。我不想听,我听不到。
事件的中央是沿医院的马路。
舒棠吃力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说:“我没事……”
我扶住她。
她浑身湿漉漉的,双臂不停地**,左眼在冒火花,说起话来也变得很错乱。
“手机没有……下雨……还好……数据溢出……对不起……第三定律……”她嘴里不停地说。
情况越来越坏。
我只能不停地安慰她,问她要怎么办。
“送回去就好……核心芯片应该不会损坏……”
她的脸像被火灼烧一样,又红又烫。
“帮我开启……外部备用能源替换……就够了。”
“不会有事……”
我透过人群,看到有医生护士从医院里赶来。
“你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送进医院被发现,然后被关进实验室?去他的‘机器人定律’,为了一条生命就要搭上另一条生命吗!你需要的是活着,好好地活着,按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
上一次光是雨水滴落就造成她数据溢出,这一次暴露在大雨下,承受超强撞击。
如果手机进水了,如果电脑系统崩溃了,就只有重置系统,清空数据。这才是最大的保护吧。
我和她拉了拉手指。
“记得你告诉我的密码吗?只要摁这里就会恢复原始数据,当前数据清零……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不会说谎的,你也不能说谎对不对?”她慌张地躲避我的眼神。
“也许有可能会恢复,但是风险一定很大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在强调没有问题。你是女超人啊,除了D博士,不止我们,这个世界还需要你。你让我发现,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这些天很开心,谢谢你。”
她咬紧嘴唇。
我想起她偷偷吃螺丝钉的模样。
我想起询问身世时她脸红的样子。
我想起半夜里爬到房顶修房子的那个姑娘。
她力大无穷,她无处不在,她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她有一颗不能违背的心。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是,那些人的冷漠、逃跑,我的愤怒都是因为:她才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为了不忘记,赌上自己的未来。这场豪赌不值得。
世界上已经没有英雄生活的土壤。
她无法拯救自己。
但是在这个冷冷的世界上,在黑漆漆看不到前路的巷子里,会有偶尔划过的光,让人感激涕零。它们短暂而迷人,让躲在角落的我们惭愧不已,而又充满力量。
这辈子如果只有一次机会的话,就今晚上了。这个拉钩,就是英雄之间的承诺。
要拯救英雄,就只有英雄而已。
我沉肩撞开围在一起的医生,抱起舒棠,朝街道正中央跑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目瞪口呆下跳上车。
“南北大道五十五号。”
司机踌躇地看着后面乱糟糟逼近的人群。
“师傅,她要死了。他们救不了她。”
一支烟被丢到窗外,引擎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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