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隐隐荧惑现

第六十八章 隐隐荧惑现

这一天来得很是突然,上午时分,小六嘴里叼着一片糖瓜,懒洋洋靠在窗边,一边小心看着外头动静,一边状似闲聊地和含章说着京城的动静。

离两人已是一个多月过去,因是腊月二祭灶之日,需要用甜食来贿赂灶神,所以京中上下人人都在点心店中抢买糖果,街边的小贩叫卖着麦芽糖所做的糖瓜,街道上处处弥漫着甜腻的香味。但这片繁华热闹之后,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有几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本来在讲什么封神演义,三国演义的,却都突然改口开始说贞观的故事,这事儿挺稀奇的。”小六嚼着糖瓜,含含糊糊地说着。

含章腿还缠着绷带在养伤,她半靠着床头,皱眉想了想,问:“这事儿有多久了?”

小六咽下糖瓜,道:“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因为过年要贴门神,两个门神尉迟敬德和秦琼都是唐人,所以这时候说唐朝故事,大伙儿也没觉得稀奇。”他歪头一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听了两家,发现那些全是说唐太宗的好话,玄武门之变也不骂了,听上去挺奇怪。不过这年节时分,别人都没注意到这些,听书的人都听得挺起劲的。”

反常即为妖,小六常做探子,感觉一向敏锐,他说如此,想必是不离十了。含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摩挲,眉头皱得更紧。

小六心里一紧,低声问:“小姐,这可是有不对劲?”

含章点点头,思索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若这些情形乃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什么,只怕会有大事。”

小六一惊:“大事?会有什么大事?”

含章想得入神,不自觉就想掀开被子起身,可身子一动,左腿上剧痛传来,才记起正在疗伤,她眸光一黯,瞥了自己碍事的伤腿一眼,重新将被子盖回,淡去心头阴霾,只道:“咱们昔日在,就算是对狄蛮一战,也都是要师出有名,尽显自家仁义。这回京城有人大肆褒赞唐太宗,不排除是有人想做些什么事,妄图用百姓之言为己造势。”

小六恍然大悟,低头细想,越想越觉得的确如此,不免有些紧张:“到底是谁呢?难道是……”他眼珠一转,噤了声,只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四来。

如今虽未立太子,而除了先太子,已故的皇后也并未有其他嫡子,而若以长论,应当是英王继承大统。平王初成年建府,又只掌管医药这些无关紧要之处,自是不在皇位候选之列,赵昕年少,更不足为虑。能以李世民自比,又有这个能力当个李世民的,也只有一个宁王了。

自古贤良忠臣不乏周公之流,即便是以非嫡非长之身而即位的明君亦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推捧一个杀兄灭弟的唐太宗?难道,宁王也想效仿太宗夺权?

含章眸光微闪,亦明了小六言外之意,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认为,只缓缓摇了摇头,:“这事很是古怪。”自古以来,若谋秘事,必定是出奇方能制胜,若无十足把握,哪里有一开始就把己方谋划公之于众的?更何况此事一个不当就是谋逆之罪十恶不赦,如今英王宁王旗鼓相当,也不曾听说皇帝属意哪一个,在此关键时刻,只要有几分理智之人,也出此将意图昭告天下的蠢事。难道这背后另有隐情?

这些疑问纷至沓来,不知为何,李明则和金掌柜的脸在含章脑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她缓缓合上眼,耐心思索。

“小姐,那,那咱们要不要先回胡杨?”小六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含章的思绪。这话着实有些出乎含章的意料,但并不应该从小六口中说出,难道有什么别的缘由?含章近日总是心绪不宁,闻言便眼一睁,抬起头看去,只见皮肤微黑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幸而其中并没有丝毫怯懦之意,总算没让她失望。

小六悄悄扫了含章一眼,见她看着自己,眼神如水,他眼皮一跳,不自觉地瞥了眼含章的伤腿和她膝头放着的明月匕首,有些讪讪地低了头。

含章暗暗叹气,唇角柔和下来,微笑道:“不要紧的。你继续打探,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你稍后去找找北禁羽林军卫队长叫刘方的,托他带个口信,我想见一见袁二哥。”当初含章从皇宫出来时随行护送的禁军头目正是此人,还曾状似不经意地同含章搭讪过,他是袁信亲近的下属。顾忌着薛定琰,含章不愿直接去袁府找人,只得绕这么一个圈子。

小六一听袁信的名字,便如一只戒备十足的猫儿般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竖着眉头哼哼道:“找他做什么?”小六总觉得袁信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每次提及时都颇有几分抵触。

含章瞟了他一眼,从枕边的包袱里摸出块碎银子,随手扔过去,道:“废话少说,快去。”小六劈手接了塞在腰间,见她这样子,知道是多说无益,也只好撇撇嘴,从小桌上糖盘里抓了一把糖瓜都揉进口中,噙着糖鼓着腮帮子,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然而袁信最终也没有来,刘方很是热情,亲自带了小六进禁军营,一番通报后,小六顺利见到袁信,他正在案前写着什么,看样子很是劳累,神态带了疲乏,眼中布满血丝,和小六说话时语气十分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烦,似乎和小六甚至含章只是交情一般,草草几句就要打发了他。小六瞥了眼屋里几个高大冷峻的亲兵,低了头没有多话,但心中却已经轩然大波。

刘方原路送小六出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路上遇见的羽林卫各个神情冷峻,并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人和刘方寒暄,这情形怎么看都颇有些异常,小六是在兵营里长大,虽然军队规矩森严,但兵卒们私交都不错,绝对不至于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这般彼此漠视的样子倒像是在刻意逃避些什么,以至于整座禁军军营鸦雀无声,近乎一片死寂,令人心惊。

出了门,送到街边,刘方带了歉意笑道:“小老弟,回去跟沈校尉道个恼,让她别介意,这阵子袁将军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也没时间去探望她,等忙完了这阵子也就好了。”

小六笑眯眯道:“刘大哥真是客气了,我家校尉和袁将军是旧识,现在校尉在养伤,动弹不得,便想寻将军叙叙旧,既然这里正忙,也就断没有为了私事不顾正事的道理。”他只看着刘方,并没有多看一眼旁边一直跟着的两个亲兵。

刘方微怔,眼中闪过一丝焦灼,正待要多说些什么,却见小六一侧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刘方会意,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笑道:“难得小老弟这样通情达理。”他拍拍小六的肩,挥挥手道别,转身回去了。两个亲兵一个跟了上去,一个略留了留,眼光冷冰冰扫了小六一眼,小六眨眨眼,脸上带了几分单纯的疑惑。那亲兵冷哼一声,拔腿走了。

小六见他走远,这才回转身,慢慢走过街巷,在深巷里绕了几个弯后终于确定身后追来,他这才松懈下来,匆匆闪进一条窄巷,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背上已经湿透,额头的冷汗忍到这会儿才慢慢滑下。他四下看了看,缓缓打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纸团,正是刚才刘方一手拍他肩膀时另一只手悄悄弹进他手里的,声东击西,两个亲兵倒也没有起疑。袁信和刘方竟被人监视到这般程度,到底所为何来?

小六联想起含章的分析,不由一阵心惊肉跳。他忙忙地展开纸条细看,似乎是从什么信纸上匆匆撕下的一小片,上头写了一个地址,还有四个字,千万保重。这些似乎都是在匆忙下写就,字迹还是湿的,十分潦草,重字的最后一笔猛地一带,几乎比正常比划长了一倍,显然写字的人心绪没有压抑住心中的紧张慌乱。小六认得这是袁信的字迹,他一咬牙,将纸条揉成一团,小心塞进怀中暗袋,紧了紧身上夹袄,警觉地查看了周围情形,这才闪身出了暗巷。

到了太医局已经是夕阳西下,小六仍和平时一样,不急不缓地进了内院,路上遇见人还笑着招呼两声,毫无一丝异状。等进了小院,却发现含章屋里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小皇子赵昕也在,他一身素服,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了些,正坐在桌边和含章说话,原来今日是赵昕生母的冥寿,因临近年关,又是祭灶之日,不好在宫中操办,便求了恩典去郊外皇陵致祭,赵昱放心不下弟弟,亲自护送去了皇陵,结果赵昕体弱,禁不起颠簸,回来的路上略慢了些,便没有赶上宫禁,只好先打发快马回宫报信,把弟弟带到了自己住处。赵昕知道含章在隔壁院子养伤,便特地从平王别院过来问候一声。

含章自己也是自幼丧母,闻此不由得对赵昕多了几分同情,宽慰了几句,只是她到底不是心思细腻温柔的人,几句话只能算是普通。赵昕也不介意,摇了摇头,勉强弯了弯唇角:“母妃用自己性命换了我,又有哥哥照顾我长大,无论命数如何,我定然是要好好惜福的。”

话说得状似豁达,其中却是别有含义。他生母是难产而死,在宫廷内算不得特别。赵家皇族子嗣不易,赵昕十来个兄弟如今只剩下四人,其中赵昕又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每次即便是小病都叫人捏把汗,而下一辈的孩童更是稀少,英王宁王两家成婚好些年只各有一子,也都有几分和赵昕一般病弱,怕是难以永寿,前阵子宁王妃好容易诊出有孕却又滑胎了,皇帝的儿子们子嗣上艰难如此,旁系同龄的王爷县公却是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不免有些好事者偷偷嚼了舌根,说现如今的皇家怕不是受了什么诅咒,要绝后了,这样的消息不过小传了一阵子就被严厉镇压了下去,但小六耳聪目明,拜他所赐,含章也听到了一耳朵。

听了赵昕的话,含章微皱了眉,这孩子只怕听了些什么,心里有些想歪了。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门边小六的身影,虽脸上带笑,但脊背僵硬,眼神中颇有些急迫之意。他是去找袁信的,回来时却是这幅样子,含章看得心头一沉,目光不由紧紧盯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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