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奕瑄在万春园设宴款待群臣;各府的内眷与命妇们皆在别苑陪太后、皇后、太妃以及后宫的女眷们听戏品茶;园子里,三俩成群的孩童们手提着五彩的灯笼戏耍着;漫天的烟火与锣鼓、喝彩声交织不绝于耳,一派喜庆祥和的节日气氛。
别苑内,宫女内监们捧着果品、点心来回穿梭于园内。除此之外,在宫外避痘的大阿哥也痊愈回了宫,太后看到这个痊愈的孙儿更是搂在怀里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的,生怕他脸上留下个什么疤痕;佟贵妃一直愁眉不展的面上也终于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敏惠公主领着大格格雪鸢在园子里踢毽子,大格格的额娘也怕家宴上再弄出个像上次畅音阁那样的意外来,所以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她们旁边叮嘱着。
各宫的娘家也都就近坐着,恩贵嫔正与自己的额娘聊着天。崇夫人今日梳了个标准的把儿头,发髻两端簪戴了一对碧玺制的宝石花簪,把儿头的正中戴了朵珐琅鎏金的花结子,虽是半老徐娘,可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一股子雍容的气度。按理说恩贵嫔与惠妃是亲生姐妹,但从崇夫人的眉宇间却丝毫看不出惠妃的影子,而太后对待崇夫人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
一等承恩公文渊阁大学士瑞祥的夫人与荣安公主一同坐在太后的身边,瑞夫人身旁还坐着一名眉宇清秀的年轻男子,看模样儿应该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兄弟三等带刀侍卫东泰。俗话说将门出虎子,赫舍里•瑞祥三代均为大月朝立下汗马功劳,东泰年纪轻轻就已经随军多次参与平定漠北的战乱。眼看着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而瑞夫人此次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进宫来,八成也是想太后给指个才貌双全的福晋。
沐婉芙的娘家康王府当然也进了宫,乌雅氏与苏氏同坐在沐婉芙的右手边,沐婉菁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素净;较之从前的娇美艳丽,今日的这身装扮反而衬托出了她的淡雅脱俗,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瑞夫人身旁的东泰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身着湖水色滚金边缎绣缠枝牡丹棉袍的沐婉菁身上。
“泰儿,泰儿!”东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唤了身边的儿子两声后,才发现他专注地盯着一个地方看,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盈盈地反问道:“康王家的小女儿漂亮吗?”
瑞祥连忙收回了目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忙端起了茶盏,否认道:“额娘您说什么了,孩儿与婉菁妹妹自下就相识,我们不过是朋友而已,您别多想。”瑞祥闪烁其词地说着。
“是嘛!”瑞夫人故意说了句,又看了眼沐婉菁,“康王家的三个闺女都是不错的孩子:婉菁与简郡王的福晋皆是乌雅福晋所出,是府里嫡出的郡主;禧淑媛虽说眼下是宫里赤手可热的主子,可倒底还是输在了长幼嫡庶这上面儿。”
东泰边听边看向远处,淡淡回了句:“若真要细究,我阿玛也是玛父的侧室所出。可咱们赫舍里一门三代皆誓死效忠皇上与朝廷,若皇上也像您一样委派官职也按嫡庶贵贱来分;依孩儿来看,咱们还是回永平老家做个闲散宗室吧!”
“你这歪理儿倒是一套儿一套儿的,小心这话让你阿玛听去了非赏你一顿鞭子不可!”瑞夫人轻戳了下爱子的额头,又道:“康王福晋的兄长是先帝胞妹荣安公主的额驸,婉菁那丫头又是康王府正室所出,论家世、人品,自然都是无可挑剔的呢。真要是做咱们泰儿府里的福晋还是绰绰有余的。”瑞夫人之所以这么说,看重的无非是康王府与七额附家的姻亲,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毋庸置疑,这又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皇后听着自己额娘与弟弟的对话,目光不禁停驻在了沐婉芙身边的沐婉菁身上,暗暗的思忖着这门亲事的可行性。
沐婉芙吹了吹茶沫,却忽然瞥见皇后匆匆地从沐婉菁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啜了口茶唇边扬起了一抹冷笑:她还真是小觑了自己这个妹妹的实力,这边即想上郑亲王的热炕头,那边又给承恩公的儿子乱丢媚眼儿,看来可是把她表姐的那套功夫学了个全。
想这么容易就上位,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哪个本事!就算皇后那边默许了这桩婚事,还有老佛爷这关了,即便慈宁宫同意了这桩婚事,也要再看她有没有本事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儿……
除了请了宫外的戏班来宫中助兴,各宫与各府也都准备了自己拿手的才艺以博太后的欢心。一来可以在太后与皇后、太妃等人面前露一回脸,再者,府里有待字闺中的女眷也可以借着此次机会,让太后给指门好亲事。
贵妃自幼攻习琵琶,倒弹琵琶的技艺在未进宫时便已名满京城,所以每逢节庆,贵妃都会主动登台弹曲为太后与皇上助兴。
此时贵妃已换上了海棠红云锦缎绣牡丹纱裙,外罩一件同色对襟穿蝶纱衣,待贵妃坐好后微微对一旁伴奏的乐师点了点头,抱着用上等紫檀木制的半月琵琶轻轻扣了下琴弦,清脆如珠玉德乐声从贵妃的指间缓缓从贵妃的指间流出。
沐婉芙端起了茶盏细细地品听着贵妃所弹奏的琵琶名曲《十面埋伏》,前半段曲调平和,平淡中又不失将领们周密部署的紧张与急促;后半段,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将敌人重重包围,带着雄浑磅礴的气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虽说喜庆的家宴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或许更能得众人的欢心,但是太后却不喜欢那些歌花前月下的小曲儿,反而更钟情于这种气势磅礴的曲子。
当沐婉芙放下茶盏无意间瞥了眼四周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蓉妃与沐婉菁的座位居然同时空了;与此同时,《十面埋伏》也在贵妃干脆有力的尾音下结束了。
只见太后与身旁的皇后面含喜色的在交谈着什么,贵妃演奏完此曲,便起身抱着琵琶向太后与皇后那边福了福身子才走下了台。
早已换上了嫩莲色满绣珍珠亮片水袖飞天服的六名舞姬已款步走上了舞台,几名舞姬各个娥眉玉面杨柳腰,排列好了舞阵,乐师们便奏出了悠扬轻灵的乐曲,舞姬们随着乐师们奏出的霓裳曲舞动了起来。飘逸的裙衫迎风飞舞,曼妙的舞姿让在座的每个人都看的如痴如醉;忽然舞台周围弥漫起了许多白色的烟雾,舞台中央忽然多出两名身着鹅黄色广绣流仙裙的绝色丽人惊艳亮相,台下坐着的好几位命妇们眼前都为之一亮。
其中的一名在座的众人很快都认了出来:这宫里除了擅长舞艺的蓉妃能排出此舞,怕是再也找不出了旁人;另外一名沐婉芙看后,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恨意:沐婉芙万万没想到,沐婉菁她们竟会玩出了这么一招儿。
“好!”
“好!”
在座的命妇与承恩公夫人身旁的东泰不禁站了起来,连连拍手叫好道。皇后见自己的胞弟如此欣喜激动,就算再没眼力劲儿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后按着规矩让魏明拿了对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金簪子分别赏给了蓉妃与沐婉菁二人,二人谢了恩便下去换回了之前的装束各自回了座位上。
接下来福贵人与祺嫔合奏了一曲《百鸟朝凰》;而珍妃则领着二阿哥永基写了副篆体的“万世永昌”献给了太后,虽说二阿哥体弱多病,但其天资聪颖,三岁便与教习的师傅习得一手好字,太后与皇后看后也都赞不绝口,让魏明赏了些小玩意儿给永基,又赞了珍妃几句,珍妃谢了恩、欢欢喜喜地带着二阿哥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冯昭仪领着大格格雪鸢去了太后身边拜年,只听大格格甜甜地道:“雪鸢给皇阿奶、皇额娘拜年了!雪鸢祝皇阿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祝皇额娘青春常驻,事事顺心!”
“瞧瞧哀家的大妞儿,这小嘴儿像抹了蜜似的,不管是什么话从咱们大妞儿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讨人喜欢。”太后边说边去了块羊脂玉和合如意纹玉佩交到了大格格的手上,“日后好好的跟你额娘和嬷嬷们学规矩,这琴棋书画也得跟着师傅后面用心的学着;倒时候让你皇阿玛给你找个文武双全的好夫婿,那样才对得起咱们大妞儿的品貌不是。”
大格格似懂非懂的看了眼身后的冯昭仪,接下了玉佩又跪下谢恩道:“雪鸢谢过皇阿奶的赏赐,皇阿奶的教诲雪鸢记下了,日后一定好好的跟着嬷嬷与师傅们学本事。”
太后这边赏了东西,皇后那边也赏了对翠镯子和红包,冯昭仪又领着大格格谢了恩才退了下去。
佟贵妃那边奏完了琵琶也领着大阿哥永和到了太后与皇后的跟前儿拜年,大阿哥先给太后与皇后拜完了年,便在太后的跟前儿打了一套五行拳;虽说动作不如大人们那么矫健,但也有板有眼的,就是其间有两次险些忘记了招数,经贵妃小小的提点后才将整套拳法打完了。整套拳法打完,大阿哥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太后招手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咱们永和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告诉皇阿奶:累不累啊?”太后取出帕子轻轻地位大阿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孙儿不累!”大阿哥一脸认真地说道。
太后又拿过了一个苹果交给了他,问道:“告诉皇阿奶,咱们永和长大了都想干什么呀?”
大阿哥欢喜地接过了苹果,想了片刻后,才回答说:“孙儿要像皇阿玛与两位皇叔那样,做咱们满洲的巴图鲁,把坏人们都赶回去;孙儿还要跟皇阿玛学好多好多的本事。”大阿哥天真稚嫩的话语倒是把在座的太后与皇后等人给一起逗乐了。
“咱们大阿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远大的志向,将来必定会成为我朝的栋梁之才。太后,您就等着想亲福吧!”一旁的荣安公主瞥了眼大阿哥与佟贵妃笑着对太后道。
佟贵妃见状,淡淡的答了话:“公主谬赞了,孩子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日后是个什么样子,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呢。”
寒暄完了,太后等人也分别赏了些东西,较之二阿哥与大格格赏赐,大阿哥虽说不是嫡长子,却也是皇长子,所以太后与皇后也格外的照拂他。佟贵妃带着大阿哥谢了恩便也回去了。
这有宫中内眷有孩子的带着孩子一一的讨了赏,没有孩子的蓉妃也拉着自己的表妹在太后等人面前露了一回脸,在座的也就只有淳妃那边还没动静了。
戌时过后,宫女内监们将膳房新做好的点心与茶品一一换上了,淳妃饮了些茶,便带着宝婵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待锣鼓再次敲响时,众人接过了折子看了看折子上面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戏文,宝娟将一直温着的保胎药取了出来呈给沐婉芙服用,沐婉芙刚接过药碗;只见身着戏服的女子英姿飒爽地登了台,登台之后便耍了一套漂亮的花枪,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沐婉芙也抬头瞧了一眼,只是觉着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倒底是谁。只不过这出《穆桂英》可是太后最喜欢的戏码,将差事办得这么顺溜儿,想必魏明那猴崽子也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眼下可是除夕,各宫使银子也都十分的阔绰,他这人精怎会不趁机狠捞上一笔。
按理说淳妃如果只是走动一下,也该回来了,可却迟迟未有动静,莫非是……
台上之人唱腔地道,枪法也舞得有模有样,再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沐婉芙这才看出了其中的奥妙,“怎么样,这出桂英大战耶律休歌,演得可还精彩?”沐婉芙漫不经心地问着。
“奴婢眼拙,看不出个优劣,不敢妄加评断。”沐婉芙服完药后,宝娟又将一碟蜜饯呈了上来,以供她解苦之用。
这咿咿呀呀的通篇唱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曲罢,那名身着戏服的女子走到了台前向太后与皇后行礼道:“臣妾,献丑了!”
众人皆是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见那名戏子缓缓地抬起了头,皇后这才看出了端倪:“是淳妹妹?”
太后也跟着细细地瞧了起来,朗声笑着对身边的皇后说:“哀家怎么说从前没见过这位姑娘了,敢情是咱们的淳丫头啊,快起来吧!”
“臣妾谢过老佛爷、皇后娘娘!”淳妃柔声谢着礼。
一旁的蓉妃与荣安公主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又听太后问道:“淳丫头,快告诉哀家,你是什么时候学得这身本领,又是怎么瞒过哀家的。”此时的太后,更多的像一名慈爱的大家长,对于儿媳们献给自己的惊喜又好奇、欣喜。
宝婵从侧台走了上来,上前扶起了淳妃,淳妃依旧躬身回着话:“回老佛爷:臣妾很早便听闻老佛爷喜欢宫外凤仙班名角儿月桂姑娘的戏文,而月桂姑娘最叫座的就是这出《穆桂英》。众所周知,月桂姑娘年初已经嫁与了京城首富贾员外为填房;贾家世代经商,也算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自然不喜欢府里的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这月桂姑娘自然也就金盆洗手了。”
太后对这些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的,况且这月桂姑娘还有三不做:威逼利诱不出场、强权亲贵之邀不出场、再就是从不进宫为皇家唱堂会,听闻她未嫁作人妇时,宁愿为街边流离失所之人义演,也从不去奉承那些高官亲贵们。太后敬重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所以也就作罢了。
“恰巧,臣妾与这位贾夫人还算有些交情。”淳妃还未说完,只听蓉妃身旁的荣安公主半带挑衅地说:“淳妃娘娘的面子可真大啊,连咱们老佛爷都请不动的人,没想到竟让您淳妃娘娘做到了,看来娘娘的确有过人之处啊!”荣安公主话里有话的点了淳妃一句。
淳妃听后淡淡地笑了笑,便道:“不怕公主笑话,臣妾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啊!贾夫人的规矩从来不曾被外人打破,如今又岂会轻易地就买了臣妾的帐。”
“哎呀淳妃妹妹,你就别再卖关子了,还是快将事情的原委一一的道与了老佛爷与众位姐妹听吧,省得咱们都巴巴的等着呢!”珍妃见淳妃话只说了一半,也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淳妃见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便也不再卖关子,这才娓娓道了出来:“虽说贾夫人从不为此坏了自己定的规矩,但事在人为,贾夫人虽然没有入宫亲自指点臣妾,却将贾员外在她唱戏时所作的画轴赠予了臣妾。贾员外当时排除万难将贾夫人娶入府中,想必也是用情至深,不然他怎会将自己夫人的一颦一笑捕捉的如此细微真切;所以臣妾,才斗胆在老佛爷面前献丑了,如有不足之处,还望老佛爷、皇后娘娘、与众位长辈、姐妹们见谅。”
淳妃说了这么多后,一旁的宝婵也忍不住插了句:“奴婢斗胆为主子说句公道话,我家主子自得了贾夫人所赠的画轴话,每日的二更天便起床练嗓、压腿,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更是数不胜数,而主子每日坚持练功至今已有三个月了。”
宝婵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无不惊叹唏嘘,淳妃却不悦地训斥她道:“不懂规矩的奴才,当着老佛爷与皇后娘娘的面,岂容你如此放肆!”
“奴婢知罪了,还望老佛爷与皇后娘娘降罪!”宝婵诺诺地答着话。
太后见她如此得体周全,便从旁打着圆场道:“难为淳丫头你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真是皇帝与哀家的福气,快些换了衣裳,免得着凉。”说完,便从腕间退了只金镶金累丝四龙戏珠镯子交给了魏明。
那魏明得了镯子,便小跑着将镯子呈给了淳妃,淳妃双手接过太后的赏赐,谢恩道:“臣妾谢过老佛爷的赏赐,臣妾恭祝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蓉妃缓缓地接过宝姝递过来的茶盏:那日淳妃明明已经表态与自己结盟,如今又公然与自己争锋,难道还是自己下的药不够狠……
亥时的梆子敲过后,有孕身的恩贵嫔与沐婉芙皆向太后与皇后跪了安,便带着各自的侍女回了宫。
今日家宴上这些好戏,终于是圆满的收了场!沐婉芙坐在软轿内淡淡的笑了笑,而现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地等着自己腹中孩子的降世,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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