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阴阳戏台
那年轻人很明显是被吓破了胆子,虽然周围站了一圈的人,但他一说到这个‘鬼’字,却仍旧是脸色发白,目光游移不定,甚至还克制不住自己地哆嗦了一下。
只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这屋里除了他之外,就连那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漂亮女孩子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陈半夜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闹鬼?多少鬼啊?你看见过?凶不凶?我能不能看看去啊?”
年轻人有点不高兴:“这位大哥,俺刚才还说你是个好人呢!怎么这会就笑话俺了?俺这命都快吓没了!看鬼?!鬼有啥好看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替俺给长功叔说说情,救救俺吧!”
陈半夜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时见到年轻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致,他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很认真地说道:“来来来!俺告诉你。你知道俺为啥不怕鬼吗?因为鬼怕恶人,俺呢,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恶人!”
说着话挤眉弄眼,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这种惫懒样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直看得周长功身边的黄四妮眉开眼笑,满脸都是意乱情迷。
这时候周长功忍不住走了过来:“我说小兄弟,你就别跟着捣乱了。你以为鬼这东西是你家新媳妇啊?那么好看,还想看就看?行了行了,我说你这熊孩子先回去,你家这新房子啊,就先别住了,搬别人家先住几天吧!今天俺也累了,明天,明天行不行?俺去给你看看,尽量想想办法。”
看起来这周长功在这些当地村民心目当中确实是颇有声望,纠缠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周长功这样一句承诺,年轻人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那好长功叔,俺这就回家,先搬到俺大爷家住几天。只要有你老人家出马,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翻不起浪来,俺心里有数!有数!嘿嘿!嘿嘿嘿!”
他一脸憨笑中透着一股子极不自然的谄媚,显然这些淳厚的乡民并不习惯也不擅长拍谁的马屁。周长功苦着脸笑骂一句:“滚你妈的蛋!早干啥去了?!这会儿上赶着拍老子马屁来了?以前不是总在人前人后地骂俺装神弄鬼吗?!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吃饭!”
年轻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显得很受用的样子,笑嘻嘻地低着头出去了。
黄四妮虽然看起来**,但手脚倒确实麻利。不大一会,炕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地方特色极浓的各色小菜,还有一壶烫好了的白酒。对于老咸鱼和鲜爬虾,因为名副其实,天游子等人倒是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对于周长功所说的‘嘟噜子’颇感好奇。原来这种所谓的‘嘟噜子’竟然也是一种海鲜,属于河海交界处的一种小螃蟹。
这种小螃蟹跟‘面鱼子’一样,季节性非常强,只有春夏两季才能食用,而且也不用烹炒,可以直接生吃的。不过这玩意到了秋天会吞食当地特有的一种落花,在身体里边形成一种毒素,一般人吃了会闹肚子,严重的甚至会产生过敏反应而丧命。当地人在春夏两季的夜里赶赴海边大量捕捉收集,可以当做一年的下酒小菜。
陈半夜一边有滋有味地喝酒吃菜,一边还不忘打听刚才那位年轻人家里闹鬼的事情。
原来,那年轻人姓隋,紧邻羊头村的羊犄角村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却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叫做隋德昌。这小子头脑灵活而且相当勤快,除了从事当地农村汉子都会去做的苇编手艺之外,还依靠地利之便,经常搞一些海产品偷偷运到外地去卖。他嘴甜手黑,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所以虽然家庭底子薄,家里负担也重,但是不几年间倒是也把家里的小日子给过得红红火火的。这不去年春天的时候,他把家里那几间已经快塌掉的老房子给拆掉,在村头建起了一座有五间正房外带东西偏房甑明瓦亮的小院,还没等装修完呢,就带着一家人搬了进去。
就在他家选址建房的时候,恰好有人请周长功去羊犄角村办事,一看就知道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建房,于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向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加上自以为见过世面,当时的日子又正过得顺畅,根本没把周长功这个他心目当中的神棍给放在眼里,他翻着眼皮一句话就把周长功给顶了回来:“长功叔,神啊鬼啊那些玩意,俺没见过,也不相信,俺就知道凭着自己这个脑袋瓜子还有一把子力气赚钱过日子。你要是闲了呢,来俺这喝点小酒吹吹牛逼那俺欢迎,要是跟俺捣鼓别的,对不起,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啊!俺没工夫搭理你!”
这周长功不但懂得阴阳之术,而且读书不少,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在这三里五村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不管是谁看到他都要卖几分面子。本以为自己这善意的提醒一定能得到意料之中的那种热切回应,没想到被隋德昌这一盆冷水给浇得,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隋德昌那一脸不屑的样子,周长功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了。他铁青着脸在一帮青皮后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回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撂下一句话:“那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在这盖房,可有一条,以后碰到啥倒霉事,你就算说破了大天,也别想老子来救你!”
隋德昌那时候正春风得意呢,顺口搭音就回了一句:“长功叔你慢走!放心吧!就算老子真碰上鬼,那也是老子该着倒霉,俺手里的钱,你是赚不到手了!”
虽然都是过去了的事,但是说到这里,周长功仍是气得面孔扭曲,嘴里直喘粗气:“你们说说,像这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东西,俺家孩他娘还要俺去救他,还有天理没有了?!”
说了半天,天游子等人还是没听明白那隋德昌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方泊雅静无奈地向天游子摇摇头,柔声细气地问道:“长功叔,这个隋德昌的新房到底盖在了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说不行呢?”
看起来周长功是真的被气坏了,他捂着肚子皱眉摇头:“算了算了,咱先不说了,一顿好好的饭,就让这小死孩子给破坏了!这样吧,看样子你们今天也累了,吃过饭好好休息,明天啊,叔干脆带你们去羊犄角村看看去,也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叔的本事,咋样?”
方泊雅静虽然不想多事,但陈半夜和刚醒来不久的方泊静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好事分子,而天游子身为龙虎门传人、天虚观监院,碰到这种事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询问的眼神在三个人脸上一一掠过,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夜里陈半夜和天游子跟着周长功睡在正房大炕上,方泊姐妹则跟着黄四妮睡在了东边偏房。或许是真的累了吧,三个男人脑袋一沾着枕头就马上鼾声四起,睡了个不亦乐乎,但等到真的跟黄四妮近距离的躺在一起,方泊姐妹却似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似有似无,但是给她们的感觉却十分强烈,就好像......就好像她们最近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然而姐妹两人也实在是太过疲惫了,辗转反侧了一会,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方泊雅静还好,睡着了也就是睡着了,但方泊静却一直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总能听到脑海里有一个细如蛛丝的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小心点!小心点!不是人!不是人!”
好在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早早爬起来的时候,黄四妮已经又殷勤地准备好了早饭。休息了一夜之后,四人的精力恢复了很多,于是草草吃了点,就收拾东西跟着周长功向羊犄角村赶去。
羊犄角村位于整个公羊镇的东北角,站在高处,就能看到距离这里三十多里地之外的海岸线。若是碰到天气晴朗能见度高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正对羊犄角村东北角的海面上,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海岛。
由于公羊镇本身就是一座漫无边际的芦苇**,地广人稀,所以农村的房屋建设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紧凑严谨,有时候虽然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彼此的家却并不挨着,东一家西一家的,凌乱而随意。
羊犄角村的隋家祠堂已经很破败了,不大,就坐落在村北一条通往村外的大路旁边,在周长功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这条路走不多远,就发现这条路居然断了,前边出现了一座崭新的民宅,而昨天见过的那位隋德昌,正满脸焦急地在这座房子门前转来转去,一见到他们几个人出现,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其实到这时候,天游子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只不过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他还是沉住了气并不作声。就见周长功倒背着双手,大模大样地看着迎上来的隋德昌,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拿来!”
隋德昌一愣神:“啥啊叔?拿......拿啥?”
周长功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面望天,很不屑地撇着嘴说:“我说昌子,跟叔装愣怔是吧?!好!那俺也不想跟你在这费劲,你婶子还等俺回家吃饭呢!”
说完一转身,作势要走。
隋德昌脸上的肌肉一阵不自然地**,眼神里竟然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和阴鸷。他一把抓住周长功的手臂,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叔!叔!叔!你看你咋总是这么急性子呢?俺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规矩俺懂,给!”
说完咧着嘴满脸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票子塞到周长功手里:“看看!俺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你别急!别急!这十块钱是俺孝顺你的,等给俺看好了事,咱一分钱都不会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你说你从小看着俺长大的,还不知道俺是个啥样人?”
周长功看也不看地把钱往口袋里一塞,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哼!知道!太知道了!你不就是那种抠抠腚眼子也得舔舔手指头的那种人吗?占便宜没个够,花一分钱也得三天三宿睡不着觉。先说好,这十块钱是俺的路费,你这事呢,不管办得好办不好,这十块钱俺都不退,知道不?”
隋德昌脸上的肌肉又是一阵抽搐,打着哈哈说道:“长功叔你这话说得就外道了啊!不办事,俺就不能孝顺孝顺你了?再说了,长功叔你可是咱公羊镇远近闻名的活神仙,这种事你办不了谁还能办得了?咱还是先看事吧!以前是俺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俺一般见识!”
周长功不再理他,倒背着手当先往院子里走去。其实看起来,这座院子好像也跟其他的农村小院没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房屋高大了一些,院墙还没垒起来,东西偏房之外其他的地方临时用篱笆围着,南边留了一个简易的栅栏门。
虽然已经在院子里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阴煞之气,但天游子这回并不是主角,所以也没有取出罗盘来寻阴定位,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长功在那转悠。
想来周长功对于他这里的地形和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胸有成竹,所以也没有取出罗盘,只是站在东偏房和正房的夹角那里皱着眉头叹气:“唉!门前鬼拍手,门后柳荫绕。阳宅占**,妖鬼两相邀。梦里人是鬼,鬼戏夜夜招。仙家来看戏,生人命难保。昌子,你家这个院角,是不是夜里有人唱戏?你们家屋顶和院子里,是不是每天夜里都有很多人来看戏?”
隋德昌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对对对!长功叔你可真是活神仙,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一点不错!自从俺搬到这来住之后,每天晚上一定了夜,就会有一帮人在这搭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戏,而且这院子里、屋顶上还坐满了人。不过他们天一亮就走。刚开始的时候俺也不知道这是闹鬼,夜里还起来跟着看了两回。那时候俺还觉得奇怪哪!这些人搭戏台子快,拆戏台子快,来得快,走得也快,往往是一眨眼的功夫吧,他们就来了,戏台子也扎起来了,又一眨眼的功夫,戏台子拆了,人也走光了。后来搁不住他们天天这么来闹啊!俺就想赶他们走。没想到这一赶,出事了。那些唱戏的漂亮娘们和小伙子一下子都变了,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耷拉着舌头,还有提溜着自己脑袋的,有肚子上流出肠子来的,血呼啦的,一下子跟那些看戏的打起来了。这还不算,那些看戏的也都一下子变了样:有貔子、黄鼠狼、野狸子、长虫,反正是他娘的啥都有,就是没有人。这不嘛,从那天起俺娘跟俺媳妇就吓病了,到现在还爬不起来炕呢!”
周长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天游子皱着眉头四下观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人搭台,鬼唱戏,台上台下,鬼疯妖痴,这不就是个阴阳戏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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