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还可以忍受, 甚至不动声色。

他或许开窍得晚，但他不是一个蠢人。

克里上次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大概明白科琳娜是决计不可能喜欢他的这个事实。

最难受的大概就是还抱有一丝妄想。

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 这一切就变得不是那么难捱了。

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到现在他已经明白，对他来说, 大概也只能做一个卫兵, 只做一个对她忠诚的卫兵，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也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位置。

他压住了自己心中涌起的那股强烈的酸涩感, “克莱门特呢？这一次, 他有给大人回信吗？”

如果克莱门特愿意给一点点善意的回应，他相信，只要继续相处下去，克莱门特你迟早会喜欢上大人的。

克里垂下头去，“没有, 克莱门特又没有给领主大人回信。”他声音很轻, “他说谢谢领主大人的心意，但他没有办法喜欢领主大人。”

霍勒斯一怔, 随后感觉到心尖一阵钝痛, 疼痛变得越来越尖锐, 从他的心尖弥漫至他的全身。

他第一时间问道：“你会如实告诉领主大人吗？”

克里点头, 闷声道：“那是当然的，不可以对领主大人撒谎。”

他们是最忠诚的卫兵。

霍勒斯闭上眼睛，才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愤怒和杀机，还有难以压制的心疼。

‘没有办法喜欢？’

他几乎能预见科琳娜在听到这番话时所会经历的一切痛苦, 因为这六个字带来的绝望和痛苦他已经在过去五天中反复品尝。

大人才刚刚喜欢上一个人，她全心全意的对他，满心热忱、义无反顾，根本不懂得隐藏和保护自己，就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胸口剖开，将她的心送给了那个人。

他可以对自己残忍，要求自己克制。

大人不是没有尝试过，她根本就做不到……

“我跟你回去。”

作为一个卫兵，他也应该守护在那个人的身边。

克里瞪大了眼睛，先是一喜，“你要亲自回去劝说领主大人？”

“嗯。”

他知道劝说不了的，但是他还是必须要回去。

他怕她会哭，会像他一样，被反复折磨，一晚一晚的睡不着觉，痛苦到不肯放过自己。

他必须回去看看，或许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克里随后情绪就低落下来，“不行，你回去了前线的战斗怎么办？”

“克莱门特那边进行的很顺利。”

克里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明天他们的主力部队会不会就再次遇上，一旦遇上，如果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占据优势，他们会直接深入塔沙州的吧？”

克里毕竟也是一名老兵了，他同样经历过多场战斗，对战争的敏锐度还是很高的。

“克莱门特如今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哪怕双方遇上他也不会吃亏。”

“万一呢？”克里狐疑地看着霍勒斯。

战场上的事情哪有能够百分之百保证能赢的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虽然没上课，却也听卫兵队的杰弗里说过，并且深以为然。

看霍勒斯实在着急，克里想了想，又有些羞愧地道：“这好像是我的问题，大人说的没错，我就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干扰你。”

他拍了拍霍勒斯的肩膀，“我去找老管家吧，他会照顾好大人的。”

霍勒斯的心像在被火煎一样，怎么照顾呢？库利奇又给不了大人想要的东西。

“我会安排好一切。”霍勒斯笃定地道。

克里看霍勒斯这样，也有些慌了，“你冷静一点……”

霍勒斯声音沉冷，“我很冷静。”

说完这四个字，霍勒斯才后知后觉地沉默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随后才重新抬眸，“我会向领主大人请示，你帮我把信递给领主大人。”

克里其实有些不情愿，到时候领主大人又该知道他拐了个弯又来找霍勒斯了。

不过想想这件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拖霍勒斯下水，他还是答应了，“好吧。”

霍勒斯立刻写了一封信。

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写道：[大人，我请求立刻调回塔沙州。]

他迅速地写了一些自己会有的安排，随后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在信纸上写下：[大人，我只求您一切安好。]

……

大半天的时间，克里就回到了塔沙州。

科琳娜也见到了霍勒斯的来信。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现在还能惊动霍勒斯到让他想要回来劝她的程度。

她立刻也给了回信，当然是拒绝他回来。

[我们刚断了亚历克斯帝国的后勤补给，等先锋部队反应过来他们的补给被断了，势必会有所动作，要不然只能等死。]

[这几日，你务必盯住这两方，机会稍纵即逝，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分心。]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这里无需担心，克莱门特对我的拒绝已然不是第一回 了，我也早已习惯了。]

[勿念。]

科琳娜自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也以为以霍勒斯的敏锐，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必看完，就足够让他察觉到“她爱慕克莱门特”这件事情中所存在的猫腻。

然而她对自己，或者是对霍勒斯这个其实才成年没有多久的少年太有信心了一些。

[我这里无需担心，克莱门特对我的拒绝已然不是第一回 了，我也早已习惯了。]

在他看到科琳娜信中的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裂了。

怎么可能习惯？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习惯。

只能假装没有那么痛。

但是这样的假装只会让自己更痛而已。

他忍不住再次给科琳娜送信，请求返回。

信才刚刚送出去，就如科琳娜所料的那样，前线忽然出现了大规模冲突。

克莱门特的人在战壕附近的营地休息时被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冲击，他们似乎企图抢走一部分补给。

大概是这段时间仗打得太顺利了，克莱门特这边的人警惕心明显下降了许多。

对方似乎是从他们这儿学去了凌晨四点偷袭的要点，正好掐准了在四点左右发起攻击。

有心算无心，这一场遭遇战，克莱门特直接损失了整整三百多个人。

他们从天刚蒙蒙亮打到了天黑。

……

而且在第二天，霍勒斯忽然发现本应该休息调整的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们少了一半的人。

前一天战斗结束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而克莱门特的人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状。

这一半人少得莫名其妙。

虽然几场战斗打下来，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大约已经损失了四五百人，但是他们还有八百多人的战斗力。

分出去一半也有四百。

霍勒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补给。

指望着亚历克斯帝国短时间内再给他们送一次补给恐怕是不可能了，在克莱门特这里，他们虽然杀了300多个人，也抢回了一部分的补给，但这点补给根本就不够用。

如今，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霍勒斯回望南方，那里是他的家，是他信仰所在的地方。

“嗡”的一声，霍勒斯感觉大脑中有一根弦断开了。

“列队！”

霍勒斯声音沉重。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就已经列队完成。

可是不等霍勒斯下令，刚走不久的克里气喘吁吁地赶来了，“霍勒斯。”

霍勒斯扭头，他第一时间发问，“先锋部队是不是去攻打塔沙州了？”

“是。”

霍勒斯拳头捏紧了，“我们立刻回援。”

他声音紧绷到了极点，那么多场战斗，不知道多少次他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却没有一场比这一次更让他神经紧绷。

“不，大人有令，命令你们立刻前去与克莱门特会和，协助克莱门特绞杀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留在前线的这四百个人。”

“塔沙州呢？……”

克里脸色焦急，“我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下这样的命令，总之大人严令，你们立刻前去绞杀那四百个人，大人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我们来的时候，亚历克斯帝国留下的那四百个人已经又对克莱门特他们发起了偷袭。”

对方简直活学活用，将偷袭这一点运用到了极致。

克莱门特如何能想到，才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还没到十二个小时，死去的战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埋上，对方向他们再次发起了攻击。

而且对方甚至只有四百个人。

“他们也学着我们挖了一个大坑，谁知道克莱门特底下那群人蠢成那个样子，自己用过的招数竟然也会上当！”

若是科琳娜在这里，她反倒不会太惊讶。

没有经过专门的战斗训练，这些强盗根本连基本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一旦被挑衅了，或者被巨大的利益所吸引，情绪上头，自然会有那么几个冲动的跑出去。

而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一件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的那几个小计谋呈现出来的效果这样好的原因之一。

这些军队甚至都称不上是军队，就是聚集起来的一帮乌合之众，更不用说在他们之中施行什么战法战略了。

哪怕克莱门特等几个聪明人看出前方有陷阱，想要拦下那些人，在战场上也根本做不到。

“可是塔沙州内部如今根本没有兵可用。”霍勒斯点出了塔沙州最大的困境。

农奴们虽然一个个被养得精神良好、膘肥体壮，可是他们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且大多懦弱无知，一不能跟那些生性凶残的强盗们比，二更不能与亚历克斯帝国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作战。

他甚至怀疑，他们能不能忍住不扔下科琳娜自己先跑了。

一旦攻破……

越过塔沙州的边防，后面就是一片坦途。

他不信科琳娜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霍勒斯。”克里将身上的信件递给了霍勒斯。

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科琳娜甚至来不及在信上写下完整的安排，信上只有十个字：[配合克莱门特，服从命令。]

霍勒斯捏住了那张纸。

“大人想救克莱门特。”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这样的决定，又似乎符合科琳娜一贯的作风。

克里吐了一口气，“大人的选择，我们能劝则劝，不能劝的话，难道我们还真要干预吗？”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我们是大人的卫兵，自然要服从大人的所有命令。”

“虽然那个克莱门特确实挺讨厌的，但那也是大人想要保护的人。”他指了指纸上那最后四个字，“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霍勒斯闭了闭眼睛，他的手微微在抖。

他才不想服从这种狗屁命令，他只想她活着。

什么卫兵，什么天职，什么使命，甚至于塔沙州的未来，埃斯坦郡的未来，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只想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

可是，大人竟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想让那个人活着。

霍勒斯强行止住了手部的颤抖，“好，我去。”

他说完，带队迅速离开了。

……

克莱门特两次被偷袭，整个队伍都已经被打懵了。

亚历克斯帝国挖出来的坑巨大，但是也只困住了三四百个人而已。

还有五六百个人并没有被困到陷阱当中。

相对于对方军队，他们位于坑外的人数甚至还保有一部分的优势，可是他们几乎都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图。

坑外的人有一半的人逃散了。

剩下一半的人，大部分人都在逃走和继续战斗中摇摆不定，也只有少部分聚集在克莱门特身边的人还保有一部分战斗意识，企图突破亚历克斯帝国的包围圈，救出那些身在坑中的人。

而亚历克斯帝国的人一个个却都跟疯魔了一般，抱着必死的勇气，打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们死死地压住了坑中的那些人，不断的挥舞着木刺和木棒，根本不给那些人爬上来的机会。

拉里红着眼睛一次一次地对上方发起冲锋，胳膊都被打折了，有一棍子直接打到了他的脑门上。

他勉强还站着，但是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倒下了。

对于克莱门特等人的突围和营救，这些牧民们根本就不肯有一步后退，就是跟克莱门特死磕。

亚历克斯帝国这不要命的打法也让他们伤亡的人数急剧增加。

但很显然，再这样继续下去，克莱门特这边的人必输无疑。

就在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克莱门特身后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他脸色一变，一转身，果然是亚历克斯帝国的骑兵队来了。

骑兵队迅速收割着那些逃跑的萨冈山谷的卫兵们。

卫兵在哪里会想到亚历克斯帝国的人不仅设伏，还会在埋伏之中再设埋伏！

逃散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些人就被追上，然后杀了个精光。

克莱门特已经猜到了骑兵队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骑兵队迅速地向他们身后冲过来，将他们包围得密不透风。

如今遭受前后夹击的人从克莱门特攻击的那部分人变成了他们自己。

骑兵队变成了战场上的机动部队，整个大盘四周围的包围圈，哪里有漏洞，他们随时都可以补充上去。

克莱门特已经杀红了眼，他一个人差不多杀掉了五十多个敌人，甚至还杀死了两个骑兵。

可是他再英勇，也抵不过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拉里被人用木棍狠狠地敲在了后背上，他满口是血，“大哥，你快跑，你跑啊！”

克莱门特脑子里没有任何其他想法，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大概是跑不掉了。

他的右手被敲断了。

然后是右腿。

那些骑兵好像是故意要折磨他，要一点一点敲碎他的骄傲似的，一棍子一棍子地敲在他身上。

四周围的世界逐渐暗下去。

他连意识都很难再继续保持清醒了。

隐隐的，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吵。

他听到亚历克斯帝国的人在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克莱门特有些奇怪，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这些牧民们还不清楚吗？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他好像看到了一些人，人不多。

他听到自己面前坐在马上的那个牧民大声笑起来，“埃斯坦郡的领主？哈哈哈哈！……你们的领主大人是不是龟缩在塔沙州的那个？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塔沙州现在可是已经被包围了。我们的兄弟们说不定已经冲进了塔沙州里。”

“听说那位领主大人长的很美貌呢……”

“这是凑出来的一百个还是两百个农奴吗，怎么全部用的木刺？竟然连一柄铜剑都拿不出来？”

“算了，无论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塔沙州，反正都是一样的。”

克莱门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消失的400个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是跑去塔沙州了吗？

霍勒斯带领卫兵队却奉命出现在这里？

那塔沙州呢？……

在他出神之际，霍勒斯已经带着人冲了上来。

“锥形阵！”

他们直接冲到了包围圈的最薄弱处，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貌似固若金汤的包围圈竟然被他们撕裂了。

骑兵队弄了一下，立刻赶了上去，正准备给整个卫兵队列尾部来一个重击。

“向后转！”

马匹的冲击力很强，正常人一定会下意识的躲闪开。

这是他们多年作战积累的经验。

可是面前的队伍没有，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直直的面对着冲撞而来的马匹。

“第一排下蹲！”

“举盾！”

“第二排，刺！”

巨大的木盾树立在卫兵队之前，他们用身体紧紧的挡住了木盾。

而尖利的木刺从木盾之间刺出。

马匹几乎是自行撞上了木刺，同时也撞上了木盾，“轰隆”一声，卫兵队第一排的卫兵们贴着盾牌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冲撞力，有些人甚至被撞得一阵眩晕。

可是他们没有被撞散。

他们就像是海岸上的礁石，任由风吹雨打，依旧紧紧的抓着地下的土地，岿然不动。

直到命令再下。

“第二排卫兵，接盾！”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但是无论是克莱门特的人，还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谁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军队。

他们才是瞬息万变，雷霆一击。

克莱门特终于清醒过来，他换手持剑，“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随我杀！”

士气从亚历克斯帝国这边，来到了克莱门特这边。

霍勒斯毕竟是科琳娜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在出发时已经猜到了科琳娜的想法。

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也不是傻的。

经过这段时间克莱门特带着人不断地蚕食他们的战斗小队，他们怎么都反应过来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重新聚集起了大部队，自然不可能再重新分散大部队，任由克莱门特各个击破。

他们这一次会分出一半的人前往塔沙州，也是因为补给之事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剩下这四百个人，恐怕就是为了牵制克莱门特，就怕腹背受敌。

他们甚至为此不惜冒险，趁着克莱门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再次对克莱门特进行偷袭。

这一招得手，克莱门特哪怕发现他们分了一半兵出去，恐怕也对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有心无力了。

他们在赌。

科琳娜看透了他们的赌局，她跟了。

她不仅要帮克莱门特抵挡住这一次攻击，她的目标是绞杀这四百个亚历克斯帝国的士兵们，将他们永远留在埃斯坦郡这片土地上，不给对方留一丝生机。

等他连同克莱门特一起杀了这四百个人以后，他们再回援塔沙州。

只要塔沙州在这期间能够挺住，那么亚历克斯帝国最后剩下的那四百个进军塔沙州的人就成了一支孤军。

这就是又一次的前后夹击，必胜之战。

这是霍勒斯一开始提出来的，他说，这场战争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而且必须是雷霆一击，给亚历克斯帝国带去足够的伤害，让他们足够的痛，他们才会忌惮，不敢再随意动兵。只有这样做，才能为埃斯坦郡再争取到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只是没想到，科琳娜不仅听从了他的建议，且拿了自己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