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虚皇等人引走了大部分华存门人,这边太元子便按照虚皇先前指点的方位,从另一路潜入了华存山庄,寻找关押灵渊的地牢。
因着泥丸子的叛变,虚皇现如今已经不能从他口中获得要紧消息;然而泥丸子始终真心实意为虚皇做了十几年卧底,传回虚皇天的消息可谓数不胜数,特别是桃源乡一事之后,为着祈求无生老母的宽恕,泥丸子有一段时间,差点把《大洞剑经》原本都偷去了东海,才是他那会儿求生心切,珍惜生命不得不多冒些风险的缘故。
故因此,虚皇对华存山庄的布置了若指掌,对其内里的结构也十分熟悉,才能在上次正伦子夜闯山庄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灵渊的枯园。现如今泥丸子背叛,已经送出的消息却是再也不能追回,考虑到姜映明为人多疑,必定将灵渊留在自己身边,虚皇也能判断灵渊就在山庄,而且很可能就被关押在某个隐秘的地牢中。
像是华存剑派这样传承几百年,根基深厚的大派,本身有些隐秘监牢,用来镇压敌人和不听话的徒弟,愿不稀奇。姜映明先前就曾将李如君打入过水牢受罚,那水牢不过是诸多地牢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处。按照泥丸子先前传回的消息,华存山庄内至少有七处监牢所在,其中有两三处,甚至连罗鞍那样的弟子都不晓得。
太元子一路找来,就是小心去找这两三处最要紧的所在。才听得演武场方向一阵混乱,感应到虚皇那浩然无边的气势降临,他就晓得薛琴心已经上钩,这就朝第一处位于山顶的监牢赶去,却是刚到了地方,就站定脚步,一时不再向前,只环视周遭夜色,口中道:“师弟既然在此,为何不现身相见?难道你还晓得廉耻,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太元子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在这冷夜中格外有一股韵味。才瞧着夜色中,泥丸子的身影似乎凭空凝结出来一般,出现在太元子面前两丈之处;这两位一年见不着几次的师兄弟,似乎今天才在夜色里看清了对方,一时久久对视,各自心境复杂。
好半天,才听泥丸子道:“大师兄远道而来,师弟准备有薄酒一杯。请师兄随我通往,去寒舍小坐片刻。”
太元子闻言就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晓得我是你大师兄?你就不晓得师尊已然降临在此间?你可知道被你设计捉拿那人,是你我师伯?泥丸子,我与你相识三十余载,到今日才发现看不透你。你,究竟是谁?”
瞧着太元子脸上,有纠结,有犹豫,有疑惑更有痛心的表情,泥丸子一时露出鄙夷笑意,道:“呵……我乃东南楚州,杏林胡家传人,胡荼手是也!你不认识,我今天就叫你认识!喊你声‘大师兄’,不过是瞧你较我年长;你倒真端起大师兄的架子,要来说教于我了!我与虚皇畅饮那会儿,你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矿奴;即便一个甲子过去,也不见你有多大长进!虚皇降临又如何,他真当自己是在世仙人么?”
说着话,泥丸子也是一抬手,就有一股子淡淡的烟尘弥散在夜色中,叫太元子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就暗暗闭住了气息,更运起真气游走全身,封闭皮肤毛孔,用一招东海秘传的龟息之术,彻底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只保留五感,警惕对方,并鼓动胸腹,不张嘴不动舌,发出声音道:“我的确是矿奴出身,说到哪儿我都承认;却不料你杏林世家,竟做起这烧铅炼汞的勾当。茅山老道一死,你便得了不少好处;他那些红白之方,看来都落入了你的手里。”
泥丸子毫不在意地笑笑,也晓得对方会这般说法,才缓步上前,道:“大师兄何必如此紧张!你我同出一门,我怎会不晓得,你有龟息功夫?虚皇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对这民间方子不屑一顾也不许我沾染;照我说人世间到处都有道理,烧铅炼汞与针砭药石原不冲突。呵呵……闭气没用,你不必这般辛苦,束手就擒就是……”
说话间,太元子就觉得周身的皮肤都有灼热和瘙痒生出,抬起手只见手掌上细微红点弥漫,每一个红点里都有为不可见的脓水。便是只在这三言两语之中,泥丸子的丹药就已经生效,不必进入他的体内,直接就在体表起了作用。
“大师兄没有有听过,‘万蚁蚀象’这个说法?我从茅山老道的笔录之中,找到碱水灌入热炉,再以矾油浸取,可得噬银蚁口中之物的记载;此物粘在身上,一时三刻就能消解皮肉脏腑,以胆矾为母定住,就能做成伤人于无形的丹毒,专门对付你这种能够隔绝内外,施展龟息之术的高手,原不靠气血运行,直取皮肉……大师兄,你若此刻投降,我还有法子救你;拖延一时三刻,只怕你性命难保!”
森冷笑着,泥丸子一步一步朝太元子走去,眼瞧着太元子身上的皮肤一片片红肿鼓胀起来,其内脓水充盈流淌,叫他看上去直如一具死去多日,已经开始腐朽的尸体一般,着实骇人。泥丸子晓得这丹毒神效无比,一旦沾染皮肉就是万难摆脱,虽不致像化尸水那般威力无穷,却也会不断顺着皮肉侵入五脏六腑,拖片刻就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才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晓得要与同门师兄弟对上。
没费什么力气,兵不血刃地就解决了这个明明出身比自己低,在虚皇面前却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大师兄,泥丸子只觉得心中无限欢喜,着实出了好些年的恶气。
其实刨除“脑神”这一身份,胡荼手寻常时候的慈眉善目都是发自内心;甚至灵渊被擒住之后,他对灵渊也没有穷凶极恶,多少保留了一丝人性,便也算个人物。只是人世间没有纯善之人,孔夫子还骂宰予“朽木不可雕”,虚皇也还和天人师兄弟反目,就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结。泥丸子的心结,其实就在于这个大师兄;才是他一直以来,都秉承“一面之神宗泥丸”的心思,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外景七神之首。背叛虚皇,其实也有这层意思才其中。
微笑着看太元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泥丸子的才轻声开口,道:“其实你要做大师兄,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便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处处出风头,不如退居幕后的意思。只是你这人太过讨厌,心眼又死,明明出身低贱,天赋又是一般,却能读通无生老母八本真经,又再虚皇面前表现殷勤,生怕别人瞧不见你出力,就显得我处处比不上你。其实论出身,论天赋,论武功,论智慧,我都远胜于你;可虚皇就是视而不见,摆着真聪明不要,宁愿要假老实,受你欺瞒,对我轻视。我今天就给你瞧瞧,咱俩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
猛地,泥丸子停住了口中充满怨恨的话语,很有些难以置信的瞧向太元子。只见他身上原本已经肿胀透明的皮肤,竟在一时三刻间逐渐消解下去,朝着寻常时候的模样转变,再不是那般下一刻就要爆裂开的样子,就叫他一时瞠目结舌,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惊道:“此丹毒明明无药可解!你!你怎么……”
就见太元子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朝身上掸了几下,落手处一层纤薄透明的皮肤随即脱落,那下面却是他完好无损的身躯,才听他道:“师弟,相处三十年,我竟不知道,你有这般心思。你若受了委屈,与我直说就是,何必这般赌气,憋屈了自己三十年?我是处处不如你,你知我知,师尊自知;可师尊与你泰然相处,也叫我着实羡慕。”
踏前一步,太元子满头秀发在夜色中飞舞,听他又道:“只可惜你我误会已深,现如今已是走错不能回头。你可知道,师尊为了你,曾与无极无生老母相持?你可知道,天人师对你下手,师尊还杀去了老母面前?你可知道……其实当年派来中原的卧底,是我!只是因为师尊信不过我,选择相信与你少年相识的情义,才将这差事交给你办?你委屈什么,我还觉得委屈呢!泥丸子,见你不知悔改,加害同门,我奉东海虚皇天尊法旨,以天尊首徒之名,将你逐出师门,戮夺你七神之位。从今往后,与你再无瓜葛!”
泥丸子这会儿已经有些慌乱,太元子所说那些也叫他有些感触,只是事到如今在没有回头的机会,凭武功他也不怕眼前这秀发飞舞之人,才冷笑道:“我早已叛出师门,还等你来逐我?”
太元子双手一伸,从袖中扯出两根短棍在手,背着夜色,迎着冷风,森然道:“师尊掌握乾坤,生杀予夺;你算什么东西,怎能叛出师门?普天下除却虚皇师尊,再无人能对外景七神出手;不将你逐出师门,我如何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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