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洁发完白鸽的照片,就一刻也没有离开电脑。这是一年多来她第一次得到的外界有关女儿的信息。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她深信这个消息来自菩萨,她要守在这里,等待菩萨的福音再次降临。
她没有白等,这次是电话,是一个叫沙瓦里拉的女人打来的。沙瓦里拉告诉秦洁,要她在家里等着,有人拜访。
秦洁看着姚法元,眼里含着泪花。
姚法元笑笑:“你的白鸽回来了。”
“真的吗?”秦洁抹一把泪,扑到姚法元的怀里,嘤嘤哭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洁泰然自若和平静的外表下,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门外响起脚步声,她起身走向门口,姚法元也跟了过去。秦洁把门打开。沙瓦里拉一手拉着白鸽,一手抱着点点,怔怔地看着秦洁和她身后的姚法元。
秦洁看着廋弱憔悴的女儿,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叫妈妈!”沙瓦里拉弯腰对白鸽说。白鸽撩起眼皮瞅一眼秦洁,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妈妈,忍不住张开双臂扑向秦洁。秦洁“哎”了一声,急忙蹲下身把她的宝贝揽在怀里,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在白鸽的脊背上。
这是人间最感人的一幕。
也是最伤感的一幕。
是谁造成一个个家庭骨肉离散,甚至家破人亡?
战争、杀戮、自然灾害、各种犯罪……
为什么会这样?
佛说,是因为人类的贪婪、嗔恨和愚痴。
人类一直在寻求答案:路在何方?
至少,秦洁母女团圆了。
他们围坐在一起喝茶,分享奏洁的幸福。
白鸽依偎在妈妈的身旁,怀里抱着点点,逗着他。点点的真实面目已经暴露,白鸽才不管这些,点点也没有以功臣自居。倒是沙瓦里拉自觉有点尴尬。站起身抱拳跟大家道别,秦洁问她要去哪里。她摇一摇头,因为她知道,不论事出有因还是故意,她已经严重犯了帮规,而犯了帮规是要受到严厉的惩罚的。
“别去了,”秦洁用本地话说,“我们院里正缺一名护工,如果你愿意,就去吃碗干净饭吧,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沙瓦里拉鞠躬道:“我愿意,谢谢大姐。”
姚法元站起身望着沙瓦里拉说,“有件大事需要你帮忙。”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点点发来的邮件,记录的是人口贩卖集团的犯罪证据和在全球的分布情况。他把信封交给秦洁,对她说,“请你和这位女士把它交给警方,解救那些被拐卖的孩子们。”他转头对沙瓦里拉说,“请你和她走一趟,你将来可能要在法庭上做证。”
“好的,”秦洁接过信封,对沙瓦里拉说,“这事刻不容缓,走,我们先去报案,日后再一块儿聊。”
“这样最好。”姚法元说。他从白鸽怀里抱过点点,“如果方便,最好把白鸽也带上。”
“好。”秦洁拉起白鸽,与沙瓦里拉一起去警察局报案。
姚法元的伤大有好转。高热退了,伤口正在愈合。他归心似箭,天天向点点念叨着要回家去。
点点问他:“回去干什么?”
这话问得很幼稚,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投案自首,”他看着点点稚嫩而顽皮的样子,感叹道,“我得谢谢你,好儿子。要不是你把我‘劫持’到这里来,按我原来的计划到大洋的彼岸去,那不就是投敌叛国了吗!”
点点冲他笑笑,没有回答,他对这样的问题似乎不感兴趣。他在一丝不苟地摆弄着一件玩具,那是白鸽送给他的一套变形金刚,他把它拆成一片一片的,这会儿正在组装。组装完毕,他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浑身散发着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这几天我想了好多好多,”姚法元似乎憋了一肚子话要对点点说,“出来这一趟,时间不算长,但我觉得就像过了半个世纪似的。”
点点放下手中的玩具,看着他说:“我也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噢,”姚法元笑笑,点点这样看着他,他很高兴,他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不像个大经理,像个人样了。”点点看似玩笑,实则犀利。
“还有呢?”
“好像不琢磨着害我了。”点点说,“至少现在是这样,不知将来怎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呵呵,”姚法元多少有点尴尬,“你秦阿姨说了,你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举了举那根断指,“我这是现世报,自作自受。”
点点也笑笑:“秦阿姨也说了,你这一趟是佛陀让你消业来的,业消了,罪也就灭了。”
“说到‘罪’,你说,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不知道,这是你们成人世界的事,我不懂。”
“我懂,孩子,这就是戴罪立功。”姚法元自信地说,“至少我心里坦然多了。”
“你这样认为我很高兴,爸爸。”
姚法元愣了一下,呆头呆脑地怔在那里,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似的。他不认识点点似的看着他,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捧起他,把他放在臂弯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偏过头,亲吻着他的小脑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儿子,”他哽咽着说,“爸爸愧对你,不配你叫一声爸爸。”
点点感觉到他父亲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那宽阔的胸堂是那么温暖,那么结实,那么值得停靠。点点抬起头,看着他泪眼婆娑的脸,喃喃道:“不说这些了,爸爸。”
“好孩子,我托秦阿姨给我们办回国的手续,手续办好了,我们就回去。我去自首,去赎我的罪。”
“爸爸,不行,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了呢,”点点说,“你知道,在这个‘大人’的世界里,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在‘大人’的眼睛里,我就是个怪胎,离开你,我单独行动有多么的困难!所以我需要你,等我了了这个心愿,咱们再回去,好吗?”
“什么心愿,不能回去再了吗?”姚法元说,“如果爸爸能代替你,我去替你了。”
点点摇摇他的小脑袋:“不行,爸爸,你代替不了。”
“能说说是什么心愿吗?”
“我想我们还得走很远的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得走很远的路?”
“是的,你托秦阿姨办的那手续,我已经委托她改变去向了,这几天就能办好。到那时,你的伤也好了,心情也好了。就当是到远方旅游一趟,你说好吗?”
“好吧,我听你的。”
离开小城的日子到了。
一辆白色的雪弗来,行驶在通往位于该国首都附近国际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秦洁驾驶着车,表情轻松而凝重。她的旁边是姚法元,后座上是她的女儿白鸽和点点。
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进入休息厅,秦洁要了两杯咖啡,两杯可乐。她和姚法元坐在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两人聊得很投机,有点相见恨晚之叹。白鸽和点点嬉戏玩耍,乐不可支。他俩的一举一动,引起其他乘客的注目,好奇的小朋友时不时跑过来,一睹这个“和真人一样”的“洋娃娃”的风采。有些大胆的小朋友试着摸摸点点的脸,拉拉他的手。他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像小小的明星受到粉丝的追捧那样,显得“低调”而“平易近人”。
姚法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点点,还好,人们只是把他当成白鸽的高级洋娃娃而引起他们侧目的。姚法元担心,人们一旦发现点点的真面目,不知会发生什么。他正这样担心着,秦洁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转头看着她,她向对面电视看了一眼,示意他看电视节目。姚法元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电视画面中正好播到警察部队在一座工厂模样的地方,围捕罪犯。他听不懂电视里的话,秦洁低声介绍道:“电视里说,据两名女性市民举报,经警方周密侦察,查出并一举捣毁一个跨国人口贩毒集团的窝点,抓获该集团的多名骨干分子。”
画面上的“工厂”点点认识,他还认识那些被戴上手铐押进警车的多名犯罪分子中的头儿、南洋丐王和“女工”等等,看着他们被绳之以法,点点的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画面被切换到另一个地方,警察把关在“厂房”里的那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情惊恐不已的孩子们抱出来,送上停在门口的一辆救护车上。点点只见过他们一面,但他们中的每一个面孔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大脑皮层上。而白鸽见到这样的场面,玩兴顿时烟消云散。她瞪着恐惧的眼睛,哆嗦着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浑身发抖。秦洁抚摸着白鸽的头,安抚着她。她知道,白鸽曾经遭受过的屈辱、惊吓、虐待以及沿街乞讨的非人的“生活”经历,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的巨大伤害,就像梦魇一般,会困扰她的一生。
“不怕,孩子,那不是,那些坏人都被警察叔叔抓起来了嘛。”
画面上出现了警方解救被卖儿童的情景,秦洁向姚法元解释道:“电视上说,警方根据举报人提供的有关资料,侦察到大量被拐卖人员的去向,调动大批警力,已经或正在赶往各地解救被害人,抓捕涉案人员。并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正在相关国家开展一场打击贩卖人口犯罪、解救被害人的专项行动。”
“真是大快人心。”姚法元过了一把瘾似的,转头对秦洁说,“这下你立大功了,他们应该重奖你才对。”
“呵呵,”秦洁笑道,“奖了,奖金都发了,”她指着点点说,“立功的是他,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因此我给他做了这个,”说着她拉过一个箱子,“那天我听你说,你把点点的睡袋丢了,要给他重做了一个。这不,我替你做上了。”她把箱子放到沙发上打开,“你看,这是我托一个做工程师的朋友设计制造的。折住,是一个拉杆箱,点点的睡袋就在这里,通风、舒适、安全。打开,是一辆童车,电动的,点点开着正合适。”说着她完全打开了箱子,变成一辆小小的童车,她向点点喊道,“点点,来试试!”
点点过来坐上去,开着它走了一圈,乘客们还以为是白鸽的玩具车,带着她的“洋娃娃”玩呢。
“谢谢你,让你费心了。”姚法元客气道。
“这是应该的。”秦洁说。
这时广播道,姚法元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秦洁把童车折起来,变成了一个拉赶箱,她让点点睡进里面的睡袋中,合上箱盖,把拉杆箱递给姚法元,姚法元站起身接过拉杆箱,另一只手伸向她:“就到这里吧,后会有期。”
秦洁握握他的手,合掌作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一路平安。”
白鸽向他摆摆手,用汉语向他道别:“姚叔叔再见,点点弟弟再见!”
“再见。”姚法元拉起拉杆箱,转身向安检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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