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医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时候, 彭缀莎的心就凉了下来。
马路边到处躺着哀哀叫唤的伤员,路上的汽车堵成了长龙,连救护车都被卡得动弹不得。
穿着血色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就地抢救, 大冬天热得汗流浃背, 然而, 他们的旁边还里里外外跪了好几圈的人。
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家庭,但言行是惊人的一致, 都在不住地磕头哀求, 乞求医生先救救自己这边的伤患。
“求求你求求你, 我求求你, 我的儿子肠子都掉出来了……”
“滚开!我老公的手被妖整个吞掉了, 伤这么重!你还有口气,不能等一等吗?”
“你救救她啊!她快没气了, 医生!没看到吗她快死了!”男人情绪失控地冲上去, 捏着医生肩膀的手背上青筋迸出, 下一秒却被别的家属撕扯到一边,在满耳的“救我的”声音中,逐渐瘫软到地上。
他无助地捶着地,又抱起生息将断的女人, 声音颤抖:“老婆, 老婆你醒醒,医生马上就来给你治了……医生!谁来帮帮我啊, 救救我老婆——”
如果是平时, 彭缀莎恐怕该悲愤交加了, 但现在看着这一切, 她就像情感完全被剥离了一样, 麻木地呆站着。
她的脚边便是不住哀嚎的伤者们, 志愿者们焦头烂额,一脸精疲力尽,呵斥她“不要挡道”。
人间炼狱。
她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到这里,现在却有种再也没法往前走的脱力感。
这还没到医院,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觉得谷元柏伤得已经够重了,但环顾四周,每一个人都比他的情况更严重。
即使是到医院内部,当真能有医生腾出手,帮他处理伤口吗?
还是说,只能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坐在地上等着那微弱的一线希望呢?
正在这时,她感觉有人鬼鬼祟祟地向她凑了过来。
“干什么?”她厉喝道,同时转过了头。
是一个衣着朴实、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
“小姑娘,别怕,别怕!”
眼见着她眼含煞气,中年男子吓得立刻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害:“我就是,想问问啊,就是你看这小兄弟也情况有点危险了,你要不要……一些好东西啊?”
说着,他缓慢把手放下来,按在腰上的大挎包上,把拉链拉开一条缝,飞快地在她的眼下晃了一下。
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蓝黑包装,显然,这些产品均是出自同一家企业。
“止血剂,镇定剂,强心剂,都有啊,全都有。都是罗氏集团的优质好货,质量有保障,一般人还抢不到的喔。我是手里有特殊的渠道,才拼死命地捞到了这么点……”
他一脸憨厚地问道:“对了,能保命的东西要不要?”
看彭缀莎不言,他压低了声音:“我就直说了啊,现在这个情况,什么安全署啊,什么陨日啊红轨啊,都不顶用啦。普通人想保住命,那就只能靠自己。以后啊,这局势只会越来越乱的,我现在出给你是这个价,过段时间,那涨得还要厉害哟……别的不说,诱捕剂得备一条吧?你到时候转手出掉,保底能翻个两三倍,翻更多也不是不可能。这比黄金之类的通货还好使……”
“你要多少钱?”
他“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彭缀莎根据生活常识,猜测道:“200?”
“这哪儿能啊……我是说,两万。”
彭缀莎:……?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这可是罗氏集团的东西。”中年男人强调道,“全国,全世界,都只有他们在做,垄断的生意是最好做的,跌不了,相信我!只要妖不退,这价格就下不去。小妹,我看你衣服也都是名牌,一般人我还不卖。你自己去问问,大家都在打破头地抢……”
彭缀莎恍恍惚惚地听着。
在道路中央,支着一个LED屏幕,画面上不断地播放滚动着各种新闻。
被草草包扎过的人挤挤成一团,嘴里念叨着——
“陨日都被袭击了,我们这群普通人还能做什么啊!?”
“红轨也没得指望了,直接不让学生外出了,妈的,平时我们交那么多税供给这群异能者,现在就这么对我们?废物吃干饭是吧!”
彭缀莎抿住唇,悄悄将脚步往旁边又挪了挪,试图把自己和谷元柏藏进阴影里。
画面中硝烟四起,在一片四溅的砖石中,高耸巍峨的天御塔——那座被大家视为精神象征、耸立了五百年的高塔——像是豆腐块一样脆弱地倒塌了。
比压碎一条威化饼干还轻松容易。
妖物的笑声从很近的位置传来,随后,镜头剧烈地晃动起来。
无人机被一只妖抓在了手里。它的脸上裂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每只眼睛转动着,又变成了一个个长满了荆棘般尖牙的嘴。
几十个声音一起从它的脸上冒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异口同声道:“就快了,就快了……只要等火凤凰降临,穹海就是我们的家园了!”
随着嘻嘻嘻尖锐的狂笑声,无人机被它无情地挤压成了碎片。“呲呲”爆开的电火花闪烁过后,画面彻底黑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脸色一片灰败,唯有售卖药剂的中年男子两眼放光,嘴唇嚅嗫个不停,仿佛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无声地说着“倒了好啊”、“妖再强点就好了”之类的言论。
火凤凰……
火凤凰?
*
彭缀莎一路背着谷元柏,狂奔到了医院内部。
她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竟是从口袋里摸出了止血剂和强心剂,给他扎了进去。
有朝一日,她竟然沦落到要用异(藤)能(蔓)偷东西的地步——想到这里,她如鲠在喉,只觉得脑子一阵阵眩晕。
谷元柏咳嗽起来:“止血剂,你给自己打……”
“我只偷了一支。”
她胡乱地擦着流到眼睛上的血。在擦到右眼时,她瞥见谷元柏凹陷下去的眼皮,把手放了下来,安慰道:“没事,我用叶子堵是一样的。”
她平时是多爱美的一个人,看到别的女生穿得好看,会乐颠颠地上去要购买链接,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头发少一根都要急眼。
谷元柏没说话。
数秒后,他道:“它说的‘火凤凰’,该不会是‘他’吧?”
有那么一瞬间,彭缀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谁?”
但话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她的脑中就出现了那个惊天动地的画面——
巨大的光球坠落在地,仿佛太阳陨落。
谷元柏那时候的话,又跳回到她的脑中。
“但是,妖气为什么会这么重?”
她失声大叫道:“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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