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到姜映明的征召以来,玉书来到汾水大营已经一个月有余。
得益于姜映明不在华存山庄这段时间,薛琴心趁机给予他诸多磨练,现在的玉书已经比先前要成熟了许多,性子也愈发沉稳,眼界也愈发开阔,连带着武功都是水涨船高,才令他来到汾水大营不久,与兵将们同吃同住,很快就适应了军中的生活,成为了姜映明的帮手。
姜映明征召玉书来到军中,也是有磨练儿子,引他走上仕途的打算,自知道自己在朝中有着不少敌手,特别是一众文官处处与自己为难,便晓得玉书虽是读书上进,将来若要在科场上有所建树也难,还不如令他子承父业继承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今后也才好维系华存山庄万世不衰。
自从薛岳修应劫身亡之后,华存山庄与一时间门庭崩毁。前人花费了数百年光景,才与朝廷建立起来的纽带一时间断裂,便使得姜映明他们这一辈人再不能如前辈一般,安安稳稳栖身在江湖之中,与朝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既不会遭逢朝廷镇压,也不会被朝廷的身份约束;如今的姜映明等几位掌门,都不得不投身朝廷而领奉要职在身,得到若干好处的同时也受到莫大的约束,才能以此换来朝廷对武林的宽和态度,使得他三家能在短短数年中重振神威。
姜映明深知“与虎谋皮”的道理,也晓得改朝换代时清洗前朝官员的恐怖;可为着维持华存山庄的存续,他不得不领奉朝廷给予的官爵,背负着“朝廷鹰犬”的骂名,甚至不得不将自己的亲儿子也扯下水,令他在自己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现如今玉书已然年近弱冠,便也该学着接触这些不得已的辛酸;特别是三元大会后灵渊不知所踪,姜映明心中隐约晓得桃源乡之事败露,便再不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先前叫他辅佐玉书的打算也一举落空,才趁着这一次坐镇汾水大营的机会,将玉书带出来磨练一番,便也真是不得以而为之,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无奈。
好在这一次邦泥定夏入侵,原本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一场战打得其实十分匆忙,时间拖得越久对方就愈发虚扶。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先前驻守汾水大营的一众将领贪腐成性,兵丁们也是打算趁乱打老百姓的秋风,以中原驻军的力量,原本足可以打邦泥定夏一个落花流水,远不止于连失三城而叫黎民倒悬。
姜映明自当年镔铁之国入侵之后,已经足足有一十六载不曾统兵坐阵,便是在朝廷高层里还有他的威名传播,底层的兵丁们就真不知道他的厉害。只在他到达汾水大营的第一天,就着实显露出了他军法如山和铁血无情的一面,直接下令斩杀了十几位四品到七品不等的武官,血意中树立起自己威严的同时,也激起了兵丁们的不满而造成了一场哗变。
哗变古来都是兵家大忌,在姜映明的眼里却着实算不得什么。半夜里悄然滋生的一阵阵喧闹,到天亮时就已经彻底平息,只有几百具被默默抛入汾水的尸体,向众人证明了新来的将军是多么恐怖,便只在一夜之间,军法就重新在汾水大营中树立起来。
有法有度,再加上姜映明用兵如神,邦泥定夏的大军便显得不堪一击,只在三五日内就被彻底击溃。要不是因为姜映明无心贪功冒进,也不打算给镔铁之国留下可乘之机,只在这一个月里,中原大军就能够攻入镔铁之国境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破灭其三州城池,令其面对亡国之祸。
玉书从旁协助着姜映明处理军务,直面了自家父亲的威风和铁血,便才晓得了战场上的残酷,更懂得了父亲素日里表现出来的厉害,对姜映明着实是愈发崇拜,自然也发奋图强而努力追赶父亲的脚步,一时间性格也坚韧了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有些绵软懦弱。
只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玉书,便是灵渊自上次离开华存山庄之后,就再不曾有任何消息传回,才是现如今新君已立,天下太平,当日被母亲送出去避祸的他,总该给山庄报一个平安才是,却不该与自己彻底失落了联系。
好几次,玉书都想开口向姜映明打听灵渊的消息;可每每瞧见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疲惫的神情,他又着实不忍令他费心,只得不住安慰自己说灵渊机变过人,即便在战乱中也能保全自身,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坐镇北三州的姜映明自然会第一时间晓得;便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没有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一日,玉书帮着姜映明审核了一应军务,用了晚饭之后又回营读了片刻兵书,只瞧着桌案上摇曳的灯火,心中也是有些念头浮现,只想着现如今邦泥定夏已然撤军,再有个三五日就会与朝廷议和,到时候北三州复归平静,自己与父亲自然要返回山庄,却不知在这之前,能不能得到灵渊的消息,才与他一道凯旋而归,共享昔日的天下太平。
这傻小子又怎会知道,灵渊这会儿名师在侧,娇娘在怀,乐不思蜀,又怎会与他一并回转华存山庄?
心中有了杂念,心境便不得太平,只乘着秋高气爽,玉书便也缓步走出了自己的营房,只信步在大营中走动,感受着清朗的夜风吹散营中汗臭,只听着各处营盘传来兵丁们的谈笑和呼噜声,一时便觉得从军也不是只有苦处,便还是苦中有乐,更有保家卫国的情怀,才叫他生出“大丈夫生六尺躯,何不令其千古”的感叹。
心灵的平静与升华只得一瞬,玉书就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便惊觉黑暗中有一群人鬼鬼祟祟混入了大营之中,便一时在心中生出了警惕,只当是有不开眼的毛贼不晓得姜映明的威名,竟摸到这大营里来为非作歹了。
这事儿其实也并不新鲜,便是北三州陷入战火数月有余,能逃走的百姓都已经举家逃走,留下的无非是老弱病残,以及盘踞当地许久的地痞流氓。战火蔓延之下,人命只如蝼蚁,无论是寻常百姓也好,地痞流氓也罢,谁也过不上安稳的日子,谁也填不饱空虚的肚皮,便偶尔有些身怀武功而又胆大包天的,盯上了有朝廷后勤支持的兵营,不时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自从姜映明到来之后,大营中的军纪便是严明许多,寻常人再不能随意混进来偷盗,却也防不住会武功的流氓。玉书对这些人原本抱有着同情,对他们的举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得数日前亲眼瞧见,这些流氓盗走军粮后以市价百倍卖给百姓,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卖儿卖女,以骨肉跟他们换一口粮食,将儿女推进了火坑之中,男孩为奴而女孩儿为娼,才叫他晓得世道险恶,再不似先前那般宽容。
听闻得又有人混入营中,他心中便自有一股子怒气升起,只悄悄拔了腰间的宝剑在手,就蹑足朝着声响传来处走去。这营中营盘散落,人声不绝,几千人一起睡觉打呼噜也是不小的动静,便叫他能够隐身在黑暗之中,逐渐朝着那群人靠拢而去。
借着远处的火把,玉书果然瞧见几十上百名浑身裹在黑衣之中的人物正蹑足前行,只瞧着他们偷偷摸摸的举动,就觉得其不是什么好人;又是这一群人里,有几人七手八脚地抬着什么东西,夜色中看不清楚,很像是满满一袋粮食,才叫他心头火气,暗想这一袋粮食又能换走多少孩童?
诚如天人师所言,人靠着七情六欲维系自身;这会儿的玉书心里,那一股怒气便简直能催动修罗真气。只瞧着他身形一动,便是举剑朝着那群人杀去;真气一提,就自有一声暴喝划破夜空,道:“好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虽说玉书比不得灵渊那般激灵,这会儿他的举动倒也并不是鲁莽,便是他这一声暴喝之下,自惊动了里许地内的近千名兵丁,只听得一瞬间营盘中喧哗一片,各种穿衣服拿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自有些混乱和争执。也真是姜映明坐镇大营的时间还短,尚不曾将这群乌合之众聚合为精兵良将,否则他这一声还不落地,就该有几百人穿戴整齐过来。
然而比营盘中更乱的,便是被玉书这一声吓坏的贼人。才瞧着玉书一柄宝剑龙吟不休朝前刺去,他们中便也真有人举刀举剑一时回击,才在顷刻间队伍乱成了一片,刀兵相击的声音一时不绝。饶是以玉书身为华存山庄少主、得正道第一人姜映明亲传的武功,对上这几名反击的敌人也有些左支右拙,才惊觉对方的身手也着实不错,举手太足间自有一股正气凛然,看上去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大洞剑经》所载的武功一般?
疑窦顿生,玉书就听得一道女声暴喝,道:“住手!你们连玉书都不认识了!不要命了!好玉书,你也不认得师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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