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凉子的呼叫声，回头发现她被鲸鱼的水柱喷到了高空，那上百米高的水柱直上直下，假如那只鲸鱼突然停止喷水，她就很可能从上面摔死。我快速游到这只鲸鱼旁边，不想它的速度也很快，带着青木凉子正飞快地离开这一片海域。再往前就是深海了。

我的手臂好像穿山甲的爪子，上面已经被鳞甲完全包裹，我想我可能很快就会变成禽兽了，那样恶龙的诅咒也就会实现，我的死期也就到了。我一下把自己的手扎在鲸鱼身上，这个大家伙丝毫不受影响，我干脆一爪一爪扎在他身上，借力爬了上去。

他每次呼吸我的脚下都会剧烈地震颤一下，差点就被那些喷出的水珠打飞了，脚下湿滑，只好又用爪子钉在他的背上，但是这样还是不能救凉子小姐，甚至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动弹。

这个鲸鱼的背上长着很多水草，进到里面就好像进入了原始森林，而且脚下不时会剧烈震颤一下。从喷孔喷出的水柱在空气中形成的白雾笼罩着这座移动的小岛，我抬头看，却没有发现凉子小姐，她不见了。

这头鲸鱼也停止了继续喷水，我在他后背找了半天，连那个出水的孔都没有找到，在水草茂盛的一片浓雾当中，一座废弃的宅邸矗立在面前，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已经破损不堪，门前的半截子牌坊上还留有一首依稀可见的诗，

“春风得意夸鞍马，孙山之后总无名。功亏一篑心欲碎，犹对上元看花灯。”

宅邸的门匾已经爬满野草，我看不清是什么宅邸，推门进去，这道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乱响，我刚迈步进去，就有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管家迎接，他的辫发是前清的样式，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两撇胡子微微向上弯曲。

“杨少爷，我们家主子久候了。”

他说话就拉着我的袖子往里走，我问道，“你们家主子是谁？”

“怪小的没说清楚，是永王殿下。”

我已经变回了常人的模样，那包裹身躯的坚硬的鳞甲已经消失不见，我的面目也不再是半人半兽，面前的这个老人领着我快速通过院子中的甬道，两旁的植物郁郁葱葱，几乎把这座院子包了起来。我脚下的地砖经过细心打扫，仿佛新的一样。

厅院的正北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东西宽三百米，南北长五百米，仰面望去，殿顶直接浮云。灿烂的阳光打在鎏金顶，高高的窗阁里面垂着一条青缦，一个袅娜的身影从帘子上映出来。站在门两边的八名身穿前清官服的武士威风凛凛，我顺着老管家的手看去，一个白面净皮五短身材的家伙站在大殿的檐下面。

“王爷，人给您带来了。”

“嚯，这位就是玉成少爷？幸会。在下是如今动乱时局中一个闲散人，国破家亡，也不过听听堂会看看戏，了此余生罢了。此番邀请先生前来，一是听戏，二是求先生一件小事。杨少爷不会不赏脸吧？”

我看了看这场面，这八个武士个个气质卓然，眼神凌厉，脖子上都有比常人粗的多的血管，看来都是练气功的好手。

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休息的机会，连忙应承，

“王爷客气了，听戏好，先听戏。”

老管家拍了拍手，从大殿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十多个身穿戏服粉墨登场的年轻女子，戏台子很快搭好，王爷坐在上首，我坐在他旁边，老管家站在戏台旁边，一个丫鬟不时过来端茶倒水。

“别看我打祖上就是京人，我却不太爱看京戏，你看看这一折西厢，我顶喜欢里面的红娘，演得好，洋鬼子霸占了我的戏园子，我就另盖一个，不是为了别个，纯是我太爱这丫头了。”

他用手里的扇子一指，红娘登场了。我向来不看戏，也瞧不出有什么名堂，但是这个姑娘确实很漂亮，嗓音也好听。

“杨少爷，你以为我是乐不思蜀的阿斗？错了，我可从没忘记我的国仇家恨，现今我要你听我的，我还必须像个商人一样出个价，您瞅着价钱不够，转身就走，我也不会拦你，但是自要接了，就不能再半途而废。本王虽然失势了，追杀你还是易如反掌。”

我看那个红娘出了神，对王爷的话浑没在意。

“既然杨先生这么喜欢，不如带她走吧。她就是我的心，我把我的心也交给你，你可不能辜负了啊。”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答应让自己十分宠爱的一个女戏子陪着我，但是前面到底是什么任务，我一概不知。“王爷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我脑子笨，不会打哑谜。”

“哈哈，你不用怕，肯定是你杨先生可以做成的事，这件事后面还有丰厚的酬谢，我永清是不会忘恩负义的。只是这件事牵涉的事态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事情紧急，还有灵儿陪你快去快回。”

我和灵儿在老管家的陪同下走出了这座破落的王府，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好像走在了蒙古王国的大草原上，两匹快马被拴在那残破的牌坊上。

“好啊，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喜新厌旧。”

我听出说话的是青木凉子，回头只见她和之前一样的打扮，纵身一跃坐到我的马背上。“我失踪了这么久，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啊。”

“哪里话，我四处找你，这个小岛都被我找遍了，也没见到你的踪迹。你到底去哪了？”

她一掌拍在马屁股上，这匹马吃痛跑起来，身后从王爷那里跟着我出来的灵儿也乘马赶上。这大草原无边无际，好像幕天席地的一道翠色画布，我们纵横了半晌，也没有走出这片草滩。

“杨少爷，咱们到了前面的市集就停下，我带你去见你要见的人。”

青木凉子听到这话，回过头问我，“你又答应人家什么了？是不是被美色俘虏了？”

“跟她没关系，是一个年轻的前清王爷托付我办一件事，这个人是监视我的。”

“亏你脑子还不糊涂，你知道就好。”

大草原的景致还没有看厌，突然一道悬崖峭壁挡住我们的视线，灵儿催动马鞭快速走在前面，我们很快绕过了这道屏障，面前终于不再是绿油油的草地，而是重重叠叠的

山脉，在山脉的尽头，有一根绣花针一样的东西矗立在那里。

“前面就是英霞镇，咱们要见的人就在那里。”

天边一片火烧云，从东到西山花烂漫，我们先到了一个休息的客栈，把两匹马交给店家，这间客栈有不少人在里面饮酒，他们看到我，就好像遇到什么稀奇的客人，两眼放光。我们草草吃了一顿，两位姑娘说旅途劳顿，要休息休息，我在房间闷坐片刻，突然门从外面打开。

“公子，怎么不见凉子小姐？”

“听她说心里烦闷，自己骑马去了。你怎么没有跟去？”

“走了一路，也怪累得，这会子可没精神打秋围。你这次是替王爷办事，虽然现今国家变了，没什么皇亲国戚了，可是王爷依然是一言九鼎，我这次陪你，不只是给你当向导。”

“我知道，小的是平民老百姓，得罪不起你们。不过你家王爷人还不错，让我听了一出好戏。”

灵儿笑道，“你别客气，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王爷既然把我送给了你，就是对你绝对的信任，只要公子不辜负，来日必当一步登天。”

这戏子一身的狐狸味道，是个难缠的主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家王爷门口的牌坊上有一首诗，像是落榜书生的手笔，怎么没找时间抹掉它？”

“嗨，这就是咱们这回来的目的了，实话告诉您，写这首歪诗的是一个同治年的秀才，姓佟名文与，大比之年牵涉进了科场舞弊案，本是要推出午门斩首的，后来也不知惊动了哪位大人物，让老佛爷知道了。

本来老佛爷也没有异议，但是这个老家伙眼看自己活不成了，就一口气告发了三十七名朝中大员，我家老爷就赫然在列。实不相瞒，也就是从那之后，王爷才从朝中退下，没几年就什么爵位都没有了。”

“那想必你家老爷对这个佟秀才已经恨之入骨了，咱们这次是杀人还是越货，您一句话，我绝不推辞。”

“笑话，咱们王爷是以理服人，从不干强盗的买卖。再说，我一个唱戏的，要是杀人越货，也叫不上我啊。这佟秀才是个老实人，只不过被坏人挑唆的，咱们这次就是抓那个坏人去的。”

我越来越感兴趣，“照这么说，你家王爷还是宽宏大量，不跟一个秀才计较，可是就算我把那个坏人抓住了，我还要干什么？把他杀了？”

灵儿笑道，“你这脑子，怎么总是杀杀杀，告诉你，我叔叔是前清的刽子手，现在还天天烧香念佛呢，你怎么小小年纪戾气就这么重？也罢，既然我是你的人了，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候。咱们现在就要走了。”

她收拾包裹就往门外走。

“不等凉子小姐了？他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这件事原本就只想你自己跟着我，我可不想都民国了，还跟她争大小夫人。”

突然晴天一道霹雳，霎那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我觉得有些寒冷，打了一个喷嚏，眯着眼睛四下看了看，这四面都是齐人高的野草，我正跪在一面墓碑前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