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樊七头上缠着纱带, 挣开十方,气闷地蹲在墙角。
樊大娘挥起扫帚便抽了过去,骂道:“不去也得去, 你要不去,今天别进这个家门,也别认我这个老娘了!”
樊七跳起来,委屈的捂着屁股,控诉:“娘,你根本不知道那小狐狸精有多可恶,让我去求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什么小狐狸精,就你长了张臭嘴!我看那府里上上下下, 对那小公子都敬重得很,像侍奉主人一般侍奉,也就你不识抬举, 现成的活菩萨在跟前都眼瞎心瞎看不见, 活该被人打,被人欺负,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蠢货!”
樊大娘眼里迸出泪。
樊七最怕他老娘哭, 他们家家世贫寒, 全靠他老娘年轻时辛苦做活,将他和两个妹妹拉扯大, 因为长期在灯下干活,还熬坏了眼睛。他跟着殿下,挣了些军功, 买了宅子, 一家人日子才算好了起来。现在两个妹妹还小, 这个家全指着他这个大哥撑着。
樊七闷声道:“行了,娘,你别哭了,我去就是了。”
“当真?”
“当真。”
樊七嘴上应得好听,心里想,当真才怪,等待会儿出去了他就躲到军营里去。
樊大娘却信以为真,立刻欢欢喜喜的去准备了一大篮鸡蛋,让樊七拎去别院。樊大娘虽看不见,可从江蕴言谈行止,便笃定那是一位人美心善神仙一般的小公子。
她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妇人,虽然知道太子殿下将儿子丢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存了历练之意,可儿子太蠢笨了,没有高人点拨,迟早会被那些勋贵子弟给折腾死。太子殿下有用不完的兵,她却只有这一个儿子,她赌不起。
樊大娘深信民间所谓的“贵人之说”,她向十方打听了江蕴的年龄,觉得从属相上来看,那位神仙一样的小公子就是儿子的贵人!
樊七拎着鸡蛋,和十方一道出了门。
樊家的宅子是隋衡出钱帮着买的,位于城东,梅苑却离宫城不远,在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从樊家到梅苑,要七拐八拐,走很多路。
樊七走到一处岔路口时,便和十方道:“你走吧。”
十方看了眼他手里的鸡蛋:“樊大哥不去别院了?”
“不去!”
樊七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哼道:“老子受的鸟气已经够多了,如今还要去受那小狐狸精的鸟气,老子憋屈死算了。”
十方无奈摇头:“樊大哥,你可真是应了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行。”
樊七不理解。
“那小狐狸精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般向着他说话!”
十方摊手:“不是我向着小郎君说话,而是樊大哥你……实在太缺心眼了。”
十方实在没忍住,将心底憋了很久的那个词说了出来。
换来樊七一记爆栗。
“你说谁缺心眼?!”
“大哥你呀。”十方道:“你当真以为,殿下那般珍爱楚公子,仅是因为他的美貌?”
樊七:“不然呢?”
“那大哥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这隋都城里,难道缺美人么?殿下南征之前,多少达官显贵都巴巴的把自家贵男贵女往殿下榻上送,连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也使尽解数,挑选各种绝色美人,试图让殿下折服。可殿下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樊七便道:“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小狐狸精——哼,长得狐媚。”
虽然不服气,但樊七也不得不承认,小狐狸精是有些美貌在的。和颜齐公子站在一起时,能将颜齐公子还有那劳什子卫筠都比下去。
十方:“若只是看重美貌,之前那些美人,就算不是登峰造极的美,殿下也不至于一眼都不看。殿下喜欢楚公子,是因为楚公子不仅漂亮风雅,还性格好,脾气好,有才华,从不恃宠而骄,而且,能够理解殿下。”
“以前我不敢确定,但我敢笃定,春日宴之后,殿下心里再也不会容下第二个人了。”
当日十方站在雅舍外,听了江蕴和颜齐的那番交谈后,心中惊讶不下于殿下。他理解殿下心中的震撼和感动,因他也没有料到,一个和殿下只寥寥相处了不到一月的人,能那般聪慧的窥透殿下的内心。
连颜齐公子那样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都囿于各种原因,无法看清事情本质,那位小郎君,却能一语窥破。
这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大智慧。
而且十方亲眼目睹了春日宴上,江蕴如何不声不响的凭借各类才艺与巧计横扫全场。文章类与乐类,小郎君才华自然无可挑剔,但弈类一项,小郎君不仅有才华,还有计谋,若不是一开始用假象迷惑了逍遥子,诱其轻敌,小郎君兴许不会那么快就打败那臭道士,狠狠灭了对方威风,赢下那一局。
这种人格魅力,十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他侍奉的主君,太子殿下。
虽然两人一静一动,性格完全不同,甚至是处在两个极端,但十方竟奇异的在他们身上发现一些惊人的共通之处。
殿下新招揽过来的陈军师虽然也很厉害,但和城府深沉的陈军师相比,十方更喜欢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即使小郎君也有心计,那也很可爱很赏心悦目的品质。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十方看着樊七:“樊大哥眼下需要一位贵人帮你摆脱困境,也许陈军师也可以帮你,但陈军师畏惧殿下威势,不一定敢帮你。小郎君就不一样了,就算殿下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怪罪小郎君的。”
樊七见鬼一般看着十方,怀疑十方被小狐狸精灌了迷魂汤。
“若樊大哥觉得殿下也是轻易能被人灌迷魂汤的,便也姑且认为,是如此吧。但我奉劝樊大哥,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樊大娘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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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蕴在凉亭里看书。
嵇安依旧带着宫人在修剪花木,春日一到,别院里的梅花都开了,有许多花枝需要修剪。
春光明曜泄下,公子缓带青衫,容颜如玉,虽只是垂眸专注看书,依旧风雅美丽的仿若画卷。
十方带着樊七走了进来。
樊七神色忸怩,随时想逃走,但想到还在家中以泪洗面的老母,最终一咬牙,大步走进凉亭里,砰得一声,将一篮子鸡蛋重重放到石案上。
案上茶盏都跟着震**了下。
江蕴抬眸扫他一眼。
樊七身体紧绷着,不看江蕴,望着别处道:“这是我老娘让我给你的。说吧,你有什么好主意?”
江蕴重新低下头。
道:“我不懂樊副将的意思。”
“你还装傻!”
樊七感觉脸皮都要烧起来了:“不是、不是你告诉我老娘,你有办法帮我摆脱困境的么?!”
江蕴看了十方一眼。
十方心虚的低下头。
江蕴暂合上书卷,温和一笑,道:“樊副将误解了,我并没有说过要帮你。”
樊七:!!
樊七不敢相信瞪大眼,继而去瞪十方。
江蕴站起来,道:“首先,我没有义务帮你,其次,求人办事,不是樊副将这种态度。”
江蕴扫了眼那篮鸡蛋,道:“既然是樊大娘送我的,就烦请樊副将带回去吧,告诉她,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一篮鸡蛋,普通农人家,恐怕要攒上十天半月才能攒下,贫苦些的,可能要更久,得来不易,我不能收。”
樊七没想到江蕴不仅不领情,还当面羞辱他,气得咬牙切齿,拎起鸡蛋就要走。
走到一半,又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停下。
老娘还在家里哭。
来都来了,脸也丢过了,若就这么走了,他委实又有些不甘心。
樊七霍然转回身,望着江蕴,双拳捏得咯咯直响,粗声问:“你说,到底要老子如何做,你才肯帮老子?”
江蕴抱臂,好整以暇打量着他。
好一会儿,道:“首先,我建议樊副将以后在说话时尽量把‘老子’二字去掉。再者,就算你去掉了,我也是不愿意帮你的。”
“若你愿意向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师父,兴许我可以考虑下,不过……”
他慢悠悠打量着樊七:“像你这样四肢发达、头脑蠢笨的徒弟,我也是没兴趣收的。”
樊七:!!
樊七面红耳赤,肺都要气炸了,狠狠踢开脚边一块石头,便扭头而去。
十方小声道:“公子明知道樊大哥是那般脾气,为何还要那般激他?”
“我激他了么?”
江蕴抬眸,声音依旧很温和:“我只是说了大家都知道的道理而已,我与他无亲无故,为何一定要帮他?你们樊副将这样牛气的脾气,若再不改改,以后就算不被那些勋贵子弟欺侮,恐怕也迟早有一日被你们殿下给砍了。不过,他有一位好母亲,是他的幸运。”
十方:“……”
小郎君脾气这般好,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是直白的无情。
殿下御下甚严,十方也正是有这样的隐忧,不忍看着樊七一步步误入歧途,触殿下的逆鳞,才想着让他来求求江蕴,让江蕴指点一下。
谁成想他那樊大哥,连个好话都不会说。
骊山距离都城有一段距离,隋衡当夜果然没有回来。
但隋衡特意派亲兵给江蕴送回了一封写满骚话情话的“情书”,还附带了一篮子骊山特产的梅子。梅子上也附着纸条:知你孤衾难眠,定在想孤。
隋衡不仅自己有闲心写情书,还厚颜无耻的要求江蕴也给他写一封回信,字数只能多不能少,不然他要回来算账。
江蕴只能让亲兵在外面等着,耳根发热的给他写了。
江蕴吃完晚饭,闲来无事,就独自到院中散步溜达,不料走到走廊转弯处时,廊下突然蹿出一道黑影。
别院守卫森严,断不会有刺客。
江蕴正奇怪,对方已扑到他跟前,像忍着极大羞耻,细弱蚊蝇道:“我、我可以给你磕头,叫你师父,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蕴:“……”
樊七一身的草叶,脑袋上还缠着纱带,衣服也是白日那件,鬼鬼祟祟,不知躲在这里多久了。
江蕴不知这大老粗如何就突然转性了,打量他片刻,道:“樊副将这大礼,我勉强受了,但师父二字,万万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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