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姜映明微微皱着眉头,走进了自己的庭院,薛琴心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白粥小菜,服侍他吃喝些许。
接过薛琴心递过来的一碗白粥,姜映明喝了两口,一言不发,就听得妻子开口道:“师兄,怎么了?为何你演武回来,这般烦恼?是有谁又偷懒,惹你生气了不成?”
姜映明这才回过神来,歉然道:“无妨。乃是我今日准备传授灵渊武功,试了试他的身手,发现他之前所练的武功虽然杂乱无章,但有着实有些精妙。他本人在武道之上的天赋和悟性,着实非同凡响;我正想着传他什么功夫,才不至于耽误了他的天赋。”
薛琴心闻言一愣,道:“师兄,那孩子真这般优秀?你继承华存剑派数百年的积累,内外兼修,眼界过人,竟也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功夫教他?”
姜映明又喝了口粥,轻叹道:“人与人不同,天赋秉性都不一样。这小子的根骨,并不在我之下,宛若一块璞玉,未经打磨便已隐隐有些过人之处;若是随便挑了一门武功传他,只怕会埋没了他的天赋。玉书和玉颜虽比别人强些,始终也不是最顶尖的材料;华存山庄要传承下去,少不得灵渊这样的好苗子支撑……嗯?师妹,今日这白粥,怎的有些发咸?”
“师兄,非是白粥发咸,原是师兄嘴淡哩!”薛琴心依旧一副温婉模样,言语中却是已经冷淡了不少。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令姜映明都是微微一愣,不知缘由。
强大的求生欲顿时催动着姜映明的脑筋转动,令他在一瞬间地愣神之后便反应过来,脸上堆出笑容,好言对薛琴心道:“师妹说得极是,不是粥咸,是我嘴淡。哈哈,哈哈。”
薛琴心听着丈夫嘴不对心的假笑,毫不在意,只夹了一大片咸萝卜放入姜映明的粥碗里,淡淡道:“昨日午后,玉颜跑来找我,说是师兄不知何故,逼她去灵渊的卧房探望,令她十分委屈,哭诉不止。这两日山庄诸事繁杂,我到现在才有机会与师兄一叙,问问师兄的心意如何。”
姜映明暗道不好,也是没想到玉颜会跑去跟薛琴心告状。不动声色地,姜映明用筷子缓缓搅动着碗中的白粥,果然从碗底捞出一块小孩儿拳头大的海盐。看着那粗粒海盐逐渐在粥碗中融化,他的心里,便像是手中的白粥一样变得咸得发苦,顿觉事情不妙,晓得自己得罪了夫人,遭了整治,心念顿时转动。
薛琴心本人,并不单纯是华存山庄的夫人这么简单。摸约四十年前,中原武林有“华存剑派”、“龙虎派”与“轩辕宗”三大正道门派,其中便以华存剑派为首。姜映明当年,就是拜在华存剑派门下习武,他的师父薛岳修,正是当时华存剑派的掌门,中原正道的领袖,也是薛琴心的父亲。
当时中原江山动**,王朝流转,三大正道门派分崩离析。华存剑派掌门薛岳修,便在最危急的时候,将年仅八岁的薛琴心托付给了姜映明,并指点姜映明继承了华存剑派藏匿的武功典籍和若干财富。姜映明这是靠着这一机遇,才得以练就如今的无上武功在身,凭借十六年前抵抗镔铁之国入侵的军功,建立了如今的华存山庄。而薛琴心也成了姜映明的夫人。
姜映明本人,着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物,其对自己的授业恩师薛岳修十分尊重,几乎是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而对薛琴心,姜映明也是隐有一份感激和同情,与其结为夫妻之后一直礼敬有加,恩爱非常,平日里两人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华存山庄才得以发展至今。这一切都是美满,唯独薛琴心对一双儿女着实在意,一旦遇上牵涉玉书和玉颜的事情,她在姜映明面前便是一步不让,蛮横得紧,姜映明对其也没有办法,时时退让许多。
心念转动着,姜映明连忙大口将碗中海水一般的苦涩咸粥喝完,陪着笑对薛琴心道:“师妹,你且听我一言。昨日令玉颜去看望灵渊,原是我想着少年人脾性相近,希望他们彼此融洽和睦,亲近友爱。我先前也说了,灵渊这孩子的武学天分过人,将来说不得是山庄的中流砥柱人物;令玉颜与他亲近,也是为了她的将来做打算。”
薛琴心闻言不语,只端了一杯清茶来给姜映明漱口,这才开口道:“师兄,你的意思,我是晓得的。你看重灵渊,我无话可说,只是咱们的女儿年纪还小,又是黄花闺女,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该守一个礼法大防才是。你叫她一个小姑娘,只身前往男子卧房,于情于理,都是不合;若是传扬出去,我们的女儿又颜面何存?再怎么说,你也该想着玉颜的心思才是。”
姜映明连声称是,不住出言忏悔自己考虑不周,叫玉颜受了委屈;同时也着实辩解,说是不晓得玉颜本心不愿,若是玉颜当时与他说明,他断不会逼迫就是。薛琴心冷眼看着,并不完全相信姜映明的忏悔,原是她自己也晓得,姜映明看重灵渊,除却灵渊的武学天赋之外,也还有别的缘故;令玉颜去探望,其中说不得有拉拢他的意思。
只是这些事情,姜映明和薛琴心都是彼此心知肚明,但不能宣之于口,只得佯作不知,含混过去。看着姜映明喝了茶水,稍稍舒展了眉头,薛琴心才呼了口气,道:“师兄,你先前说灵渊的武功有些精妙,究竟是怎么个精妙法?难不成他所修行的,正是……”
“不,不是。”薛琴心话没说完,就被姜映明打断,又见他遗憾摇头,继续道:“灵渊所修行的武功,只是单纯在招式上精妙,拳脚牵动脏腑,较为高明而已,并不是那门功夫……传授他武功那位,应该是某位不世出的高人,对于武学的理解,并不在我之下,但与桃源乡毫无关系。”
薛琴心舒了口气,脸上隐约显出轻松来,又道:“天下能够与师兄相提并论的高人,屈指可数,大都是当年与你一同投身行伍的。师兄是否能够看出,那孩子学的是哪一位的路子么?”
姜映明无奈摇头,道:“武学到达一定的高度,便不再受到兵器和招式的桎梏,大智若愚,大巧不工,寻常招式,心念一动便能创出。传他武功那人,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随意创了一套拳脚招式教他,高屋建瓴,自是不同寻常,却看不出具体的路子。这小子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练武的,到如今已经是很有心得,动静间都带着那些招式的影子;他自己也习惯了运用那些招式,有了雏形,很难改动了……”
说着话,姜映明着实叹了口气,一方面是觉得为难,一方面也是觉得可惜。灵渊如今也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之前一直在其成长过程中,修行那一套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功,多少成了习惯,连着血肉骨骼,都有朝着那套武功去适应的趋势。如今要叫他重新学习一门功夫,却是有些困难,大概类似于习惯了右手写字的人,突然换成左手,难免有些别扭,写出来的字也是不伦不类一般。
唯一叫姜映明感到欣慰的,就是之前那位高人,并不曾传授灵渊内功心法,故而他如今并不曾修炼有内功在身,还有机会学习姜映明的华存剑派心法。所谓“玄关无悔”,不同的内家法门,彼此间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一旦修成了某种内功,要想再学其他,却是要比拳脚功夫更难扭转。
姜映明自己在内家功夫上的修为更高,也更加重视这方面的修行,想到灵渊还有机会在自己的指点下修行内功,倒也叫他心里多少轻松了些许。正想着,就听薛琴心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师兄,你记不记得,咱爹有一门融汇三家之长的剑法?”
姜映明一愣,随即面露喜色,道:“你是说‘三宝剑法’?师父当年为着融汇正道三家的武功,开创这三宝剑法,欲要将天下武学,都化在这三宝剑法之中;若是传授灵渊此剑,自然能融汇他之前的功夫在内,不受限制……只是当年师父创这三宝剑法,未得大成就先遭遇了横祸,故而此剑并不完整,我门下亦无弟子修行。以我如今的境界,尚不能与师父在世时比肩,自忖无力完善这门剑法,若是传授……”
薛琴心温婉一笑,道:“这剑法只是外家功夫,师兄到底是要传授灵渊内家法门的。纵是这剑法此刻不甚完善,却也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用剑手段,比起一般完整的剑法,更见威力,亦是潜力无穷。拳脚招式身法,一十八般兵器,归根到底,都是外物而已。以师兄如今的内力修为,摘叶飞花,亦可伤人,不滞于招式。灵渊天赋过人,自能达到师兄这般高度,传授他三宝剑法,或许是他的机缘,也是全了咱爹的心愿。你别忘了,当年咱爹可是嘱咐你,一定要将这剑法光大的!”
薛琴心的话说到这里,姜映明便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始终妻子将师父都抬了出来,自己若是再不领情,就有些不合适了;况且这三宝剑法,倒也的确是一门不得了的剑术法门,薛岳修在世之时,曾说此剑若是完成,当能力压三派,惟我独尊,精妙之处,不输给姜映明现在所练的剑法。
沉思片刻,姜映明便也抚掌点头,口中称是。薛琴心见他认可,便也笑着告辞,转身出门,指点女弟子们修行去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薛琴心脸上微笑,心中却是是暗暗低语:“师兄,你别怪我。那灵渊始终是外姓之人,说不得还非我族类。传他这三宝剑法,既是厚待,也是防备,我为玉书玉颜着想,不得不算计这些。”
姜映明看着薛琴心脚步轻盈地离开,心中也是暗叹:“师妹,你的心思,我又如何不知;你为儿女着想,我又哪里不是为他们打算……罢了,事已至此,便只能看那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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