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英雄须眉惧娇娘

平常时候,华存山庄里各个院子是单独吃饭的。像是灵渊和玉书自己吃,姜映明和薛琴心两人吃,其余师兄师姐,则是看情况或一家人吃,或在饭堂大伙一起吃。这原本是因为众人所要做的事情不一,吃饭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人多了等不过来,还不如各自料理的缘故。

而这一日的晚饭,却是少有的姜映明一家和灵渊一起吃的,就跟他刚来山庄的那一日一样,大家伙其乐融融。要不是玉颜依旧没来,灵渊这顿饭只怕还能吃得再开心些。

席间,灵渊看着玉书手背上那个小小的红点,晓得是他白日里被薛琴心赶走时,落下的教训。灵渊心里晓得,玉书躲在远处,自然是不放心自己,便也十分感动,小心问道:“玉书,手上还疼么?”

薛琴心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贤妻良母的模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极尽贤良淑德,皇宫里的娘娘妃子都比不上的那种,却是听灵渊关心玉书,她也笑道:“好孩子,没事的。我自己的儿子,疼还疼不过来,哪舍得下重手,给他个教训罢了。你看你李师姐,被我把眼眶都打青了,也是教训她恪守规矩,收敛心思……”

灵渊听着薛琴心温婉话语,只觉得此刻的她与白日里根本就判若两人,直如一具躯壳之中,住着两个灵魂一样。然而姜映明和玉书显然是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听姜映明道:“如君那小妮子,尽做些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今天不教训她,我也要寻个由头好生敲打!今早演武之时,又有关于她的不堪传闻传出,真是叫我羞臊,又是无法!”

姜映明所说的“如君”,便是玉书提醒灵渊一定要小心的李师姐,其本名叫做李如君的。薛琴心听姜映明这样一说,顿时捂嘴一笑,道:“她性子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今天叫她吃了个亏,她大概是心里有数了,至少不会骚扰灵渊,师兄放心就是。”

听到这里,灵渊心中陡然一凛,这才反应过来,当时园子里只有自己和师娘两人,李师姐总不可能是去偷窥师娘的,自然是对自己心存不轨。要不是师娘出手将其赶走,还说不定自己回枯园的路上会遇见什么麻烦,要是真落在李师姐手里被她调戏,那真是比死都要难受了!

心中后怕,灵渊也是连忙向薛琴心道谢:“师娘为我费心,我竟现在才晓得!后知后觉,多谢师娘相救!师娘神功盖世,巾帼不让须眉!”

姜映明闻言笑笑,也不在意灵渊的刻意谄媚之言,只说道:“如君本性不坏,做事不会出格,若是你真板起脸斥责她,她便也晓得分寸,再不会为难你。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那些不堪流言中,也少不得你那些师兄不检点。至于说你师娘么……自然是神功盖世的。我拜在师父门下之时,师妹已经学了三年功夫,要论功力,她比我还要精深!”

薛琴心闻言羞臊,笑骂道:“师兄!师兄要将我说成母夜叉,钟无盐,河东狮了!灵渊,好孩子,别听他瞎说!我没有什么功夫的,只不过是寻常妇道人家而已!玉书,你也是,知道了么!”

灵渊和玉书对视一眼,都是冷汗涔涔,各自心中腹诽,暗道若是妇道人家,都有师娘(/母亲)这般的修为,恐怕中原早就气吞八荒,一统六合,千秋万代,铁桶江山,是为天朝上国了。白日里薛琴心用碎雪作为暗器,激射几丈伤人的手法,哪里会是一个妇道人家,所能做到的?

薛琴心见两人这般表情,作势就要发怒。然而她不教授武功的时候,真是寻常人难比的温婉贤良,只一板脸,自己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招呼众人吃喝。

姜映明虽不在现场,倒也凭借数十年的相知,知道薛琴心在园子里的状态,一见灵渊惊魂未定的样子,便也出言道:“师妹,不是我说你,你教他们这些小子的时候,大可以再……呃……再柔和些。少年人心性,始终是活泼的,逼迫太过,只怕会适得其反,扼杀了他们的天性。”

薛琴心闻言,好生放下碗筷,轻声道:“师兄此言差矣!刀来枪往,都是无眼的舔血之物,最是要认真的。若是不舍得对他们严厉,又为何要传授功夫给他们?岂不闻‘马下摔死英雄汉,淹死鬼都是会水的人’?当今天下,虽不是太平盛世,却也并非战火延绵。寻常人空手走在街上,哪有人会去举刀将其杀死?只有他们这些随身带着刀剑的,最难逃江湖恩怨纠缠。你既然给了他们兵器,就要教会他们上乘的武功才是!如若不然,岂不是害了他们?”

姜映明内功卓绝,这会儿也是冷汗涔涔,暗骂自己嘴欠,说什么不好非要说武功!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迟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又听薛琴心继续道:“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则缪之千里。要是功夫练不到家,抬手戳破人家油皮,就被人家抹了脖子,岂不是冤得慌?灵渊,你说是不是?师娘教你,教得好是不好?”

灵渊抹了把汗,连声道:“师娘教训得是!”

薛琴心满意点头,又转向玉书,道:“玉书,你说呢?”

玉书温和一笑,道:“母亲所言极是。”

他这句话说得普普通通,薛琴心却是心中顿生疑惑,不由得“咦”了一声,道:“奇怪……你这孩子,平时最听不得这些的;即使顺着我的话说,心中也多少有些不服,要放在脸上的。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转了性子一样?”

姜映明闻言,嘴唇一时翕动,喉结上下飞舞,似乎是在说什么,可灵渊和玉书都听不见任何声音。玉书悄悄扯了扯灵渊的袖子,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父亲在施展传音入密之术,怕是在说昨天的事情。奇怪了,昨天你我说话之时,父亲明明不在的!”

灵渊尴尬一笑,总不能说当时姜映明一直在一旁偷听。他只低声赞了姜映明的神功,又见薛琴心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其中甚至有感激之意,一时叫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就像是被虎狼盯上的野兔一般,竟是面对对方的感激和善意,都叫他心底隐隐发寒。

片刻之后,薛琴心微笑点头,轻声道:“好,玉书也长大了!为娘的一直牵挂着你,就怕你书生气重,入不得江湖。到如今我便放心,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倍觉轻松。灵渊是个好孩子,看来你不但没有带坏玉书,反而是叫他愈发懂事成熟了。”

灵渊连道不敢,心底却是暗道:“原来师娘之前,一直防备着我,怕我带坏了玉书!我说她对我亲和有加,骨子里却是隐有些隔阂!看来姜叔和师娘,真是将玉书看得极重的,想来我能有今日的光景,也与玉书对我极好分不开!这‘爱屋及乌’的好处,我今日倒也得了……唉,要是我爹娘在此,又何必叫我奢求这等温情!”

薛琴心见灵渊眼神变化,便惊觉自己先前说漏了嘴,一面懊悔自己欣喜下失了分寸,一面也是叹息灵渊的敏感和多疑。始终是心中有愧,薛琴心便也歉然朝灵渊一笑,夹了大块的牛肉放在灵渊碗里,亦是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好孩子,是师娘误会你。”

灵渊被这突如其来的肥肉和温言吓得浑身一抖,竟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如何会被薛琴心洞悉。暗叹对方心思之缜密,已经不是自己这个毛头小子所能糊弄的,灵渊一面收敛神情,一面也是朝着薛琴心点头微笑,直看得薛琴心心中百味交杂,又自计较。

姜映明感到气氛有些变化,转念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因果。实话实说,这桌上除了玉书傻傻天真之外,另外三个人都是精明不输给账房,狡猾不下于狐狸的;其内心活动拿出来,简直可以演成一台大戏。片刻后,就听姜映明开口打破沉默,道:“师妹,年后与各家的走动,大概可以开始准备着了。我这次想叫玉书和灵渊往南边走一走,去龙虎山会会高人,要请你为他们多费心些!”

薛琴心连忙顺坡下驴,跟着转移话题道:“师兄放心就是,我自会安排妥当的。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自不会叫他们受了委屈!”

当下,便只剩玉书一人欢喜,其余三人各有心思。

然而到了第二天,灵渊便发现自己实在还是太嫩。昨日席间薛琴心对自己百般示好,千般疼爱,连“心头肉”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可一到指点自己武功的时候,却又恢复了那等严厉而刻薄的状态,一面考较昨日的招式,一面传授新的经文,直叫灵渊倍觉无奈,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脱离不得。

这也是练剑一事,本身就要比一般的武功修行艰难许多的缘故。一柄宝剑在手,对用剑之人的功力、技巧、经验以及心计都有极高要求。寻常傻大黑粗的,练那砍山刀齐眉棍,只要招式纯熟,便能靠着蛮力压制对方;唯独这七尺青锋剑,一招一式都是繁复非常,丝毫取巧不得,定是要绝佳天赋,绝顶智慧,才能有所成就的。

经过了昨天饭桌上的插曲,薛琴心对灵渊的机灵愈发有了认识,便也对他寄托了更多的希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最开始,她主张传授三宝剑法给灵渊,只是为了留一个把柄来牵制他;可到得今日,她是真将灵渊当成了父亲的衣钵传人一般,高标准,严要求,自叫灵渊煎熬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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