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那善才秋月一时悠悠转醒,只觉得自己躺在香罗暖帐之内,一时想起昨夜之事,四下望去。
清平夫人守在一旁,整宿没有合眼,又是着鸨母给秋月换了衣裳,见她一身脓疮,又亲自服侍她擦洗了身子,上了药膏。夫人自幼与秋月相熟,知道她这一身脓疮都是直暴日下而来,却想不通是何等情况才会将她逼到这一步,一夜都在焦急思量。那秋月奔逃月余,心力交瘁,却是怎么折腾也醒不过来,一时又难以询问,夫人也只得守着。
眼下见秋月缓醒过来,夫人连忙一步窜了过去,拉着她的手便不住询问。那秋月见了清平夫人,也是泪流满面,却奈何口不能言,只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放着绣帛的锦盒,塞在清平夫人手中。清平夫人一愣,小心打开锦盒,拿出绣帛观看,却不知这是何物,一时难解。
秋月见清平夫人不识得此物,一时又是焦急,不住做着手势。清平夫人虽也通文字,一肚子道家经典,可始终对这些经史子集之类理解困难,又见秋月焦急挣扎,这才反应过来自家这妹子是个哑巴,纵是怎么问也是得不到回答,连忙安抚她躺下修养。
秋月却是焦急万分,不顾身子虚弱,比划着要纸笔书写。清平夫人从不曾见得这妹子这般,也连忙寻了纸笔出来,扶着秋月坐在桌边,看她奋笔疾书。
许久之后,清平夫人才从秋月笔下了解了事情始末,一时也是震惊,直拿着手中那个锦盒不知如何是好。原本秋月与庞太师又血海深仇,清平夫人却是知晓的,只是奈何庞太师位高权重,原不是两人所能对抗,这才一直将报复之事压着,不曾举动。
谁承想这秋月却是豁得出去的人物,竟寻了机会想刺杀庞太师;刺杀不成之后,又自听闻了这等大事,还偷了如此要紧的绣帛出来。清平夫人自小也听师父说过这传国玉玺的厉害之处,知道此时涉及的国本,却是轻易不敢拿捏,连忙叫人唤了陈风崇进来。
陈风崇昨夜经历这事,虽心中疑惑难解,但听清平夫人说来人是她的好友,又见那人惨状,清平夫人急成一个,也就不好多问,只得在自己房里等着。如今清平夫人叫了陈风崇进去,三言两语将事情与他说明,却也叫陈风崇大吃一惊,又自看向躺回**的秋月,暗道真有这等奇女子,却是阻止了一场祸事。
清平夫人拿着那绣帛给陈风崇看,陈风崇一看之下,顿时发现这绣帛中隐语却是与五行八卦有关,十分晦涩。他这小半辈子经手的古物,比寻常人十世都多,眼光自是毒辣,一眼看出这绣帛来历种种,自是真实不虚,当下也觉得十分棘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清平夫人与陈风崇商议许久无果,最终还是决定求教于师父,请他老家拿捏定夺。这毕竟是牵涉国本重宝的事情,无论如何处置,又都叫两人为难。加上即是要寻出这传国玉玺献给朝廷,绣帛上的一应隐语也不是两人所能解读。这绣帛隐语以诗句写成,以两人的见识只能隐约认出是与五行八卦有关;他们一门虽也是以道家《太玄经注》为本,可这涉及阴阳五行的手段,师父却只传了早夭的四师弟周其成一人,其余几人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那秋月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将这要紧绣帛送到清平夫人手上;现在又听两人商量考虑,都是不能叫庞太师遂愿的话语,当下也就放心许多,知道自己托付此事于清平夫人却是做对了,一时也难敌身躯疲惫,又缓缓睡了过去。
清平夫人见秋月又睡了过去,便拉着陈风崇出了屋子,又叫人仔细照顾着秋月。
陈风崇拿着这绣帛许久,心中也是思虑繁多。这传国玉玺的厉害之处,他比之清平夫人和秋月都要知道不少。毕竟他常与开封府那位来往,对朝中之事却是要比这两个女子清楚得多。当今的皇帝赵祯是先皇真宗的第六子,十三岁便继位,继位之初便曾遇到朝中许多老臣抵制,民间也流传着他血统不正的传言。好在刘太后力排众议,自己一力主掌朝政,又多番打压民间“狸猫换太子”一类的传言,以一女子之身扶了幼帝临朝,自己把握一应军政,又拉拢了朝中许多老臣,这才稳住了赵祯的江山皇位。
数年前刘太后殡天,赵祯亲政,也表现出了过人的治国才华,大宋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这庞太师,便是最开始站在刘太后一边,力挺赵祯的老臣之一。只是庞太师对一力支持赵祯,更将自家女儿嫁入皇宫,私下里却始终觉得赵祯一个黄口小儿,却是坐不稳这江山的。自从大宋与西夏开战之后,庞太师的许多门生借着军功一路攀升,稳坐了朝中诸多众职要位,一时独大一家,风头无两。
陈风崇与京中那位往来之时,也曾听他不止一次说过庞太师有临朝的野心,只不过如今朝政稳固,太师手中失了法理一块,一时难以出手。如今庞太师得了传国玉玺的线索,若是被他寻到,他女儿再给赵祯生下一个太子,只怕太师再也难以坐住,借着传国玉玺,加上流着皇室血脉的孙儿就能向赵祯发难,轻则逼其退位还朝,重则直接靠着武将门生逼宫,却又是一桩祸乱天下的大事。
陈风崇按着额角,心中也是苦叹,自去年以来,也不知这天下出了什么岔子,竟是各种事情连番发生,件件都是牵扯国本民生;他也自暗叹自己命苦,每件事都撞到自己手上,叫自己难以逃避。
清平夫人听陈风崇说了个中厉害,也觉得实在要紧,当下就让陈风崇修书进京,将这事与京中那位说个清楚,也好叫他有些防备。陈风崇长叹一声,说道:“如今这事既然你我都知,以着他在京中的地位,却也瞒他不过。现下他没有动作,只怕也是考虑此事牵涉重大,不敢妄动罢了。而且那秋月善才说庞太师已然出了海捕文书,想必一应官道驿站俱是到了庞太师的掌控之中,我等贸然书信,只怕还会暴露自身。”
清平夫人也觉得陈风崇说得有理,便叫他携着绣帛往苏州一行,将此物交付师父手中,请他老人家定夺。陈风崇又说不妥,考虑着这秋月昨夜才到了清平坊,也不知有否追兵尾随,若是自己骤然离开,追兵赶来,清平夫人却又是孤立无援,也是不好。
清平夫人一时心烦意乱,说这也不好,那也不行,这绣帛在两人手中也非完全,不若将它毁去,一了百了也就是了。陈风崇又说这等重宝线索,却是不敢轻易毁去。自那朱全忠身死之后,大宋四位帝王都苦寻不得,想来他埋藏这玉玺之处却是十分隐蔽的。大宋如今虽国泰民安,却也外有西夏北辽虎视眈眈,内有庞太师那等野心人物在朝,确实需要这等重宝镇压国运,却不能叫此物线索断在自己手上。
清平夫人无奈,只在一旁喝水生气。她虽长袖善舞,一应人情事务都能处理得当,却始终对这等江山社稷,国家大事之类的了解不多,却也没有法子。陈风崇也是苦恼,只觉得这绣帛就如烧红的火炭一般,拿在手里却是十分烫手。
两人商议许久无法,只得先修书一封,说明了一应事情,叫了一个有些功夫在身的稳重伙计往苏州送去,先请了长生老人的意思再作商量。眼下已是十一月,天寒地冻的,清平夫人又想起小师弟的生日只在眼前,一时又是感叹,说今年怕是没法子给小师弟做寿了。陈风崇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清平夫人,直说她这等关头还想着什么做寿,真真是夫人心思,最是头发长见识短,也真是胸大无脑。
清平夫人一掌拍在陈风崇头上,将他脸打在桌面上,气冲冲地寻笔墨纸砚去了。陈风崇许久才抬起头,看着红木桌子上蛛网一般的裂痕,顿时后怕不已,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拔腿追师姐去了。
苏州这边,山庄里却是一派热闹。
孙向景这些日子跟着长生老人学习有关药理的知识,读了一早的医术,又听师父讲了各种常见药物的药性毒性,相生相克等等,早已头大如斗,心乱如麻。
原本长生老人的医术是传了徐方旭,孙向景跟徐方旭学习也可。只是他的一身毒功手段都是苗人蛊师千年传承的,许多东西以徐方旭现在的知识也解释不了,只得将他推给师父教导。还好孙向景跟长生老人只学药理,不学医道,远没有当年徐方旭学习那般复杂,加上他聪慧,这几个月来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许多药物上的道理都一应掌握清楚了。
出了书房,孙向景苦着一张脸,朝着院子里师娘一群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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