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明这话已经有些挑衅的意思,便是说萧太后一直在作壁上观,眼看着邦泥定夏败局已定才惺惺作态,传递国书不过是做做样子,对中原没有实质上的帮助,还白落了一个人情。这种话要是对中原太后说,姜映明现在已经被架出去千刀万剐了;然而萧太后并非中原太后,姜映明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君臣之谊,不过是身为使节,象征国体,表现些许尊重罢了。
萧太后对姜映明的话语不置可否,直若未闻,亦不恼怒;便也是她这样的人物,这点度量和城府还有,一时只笑着看了看姜映明,轻声道:“中原自有精兵强将,邦泥定夏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自是算不得什么。他们起兵以后,老身也仔细打听过缘由,只因着今年春夏雨水太少,他国内粮草牧草都是长势堪忧,又有巫祝语言今冬将有白灾,才叫他们赶在入冬前劫掠一番。”
姜映明闻言点头,萧太后所说的情况与朝廷了解到的也是一般,只是因着这一次邦泥定夏起兵的时机太过巧合,正是在中原皇帝驾崩之前三日,才叫他们不得不怀疑许多。心念转动,姜映明又是对萧太后道:“太后,邦泥定夏原是蛮夷,不事耕作不说还不遵圣人教诲,一味靠着劫掠度日,十年里要有七八年举兵来打秋风。此番他们起兵,正逢我朝天子龙驭宾天,又搅了老太后过寿的喜气,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只怕显不出我中原与镔铁之国的国威来,直叫他们愈发放肆了。”
萧太后抬头看向姜映明,似笑非笑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缓缓开口,道:“中原皇帝也不是因其举兵而丧命,老身的寿辰倒也没有被他们搅扰许多。现如今你朝新帝登基,老身又是着实上了年纪,区区邦泥定夏,不理他也就是了。中原这一次以十万大军迎击邦泥定夏,只怕能打到兴庆府前后;若然今冬果真发生白灾,定要叫其国力大损而吃个大亏,便是一报还一报了。”
说着话,萧太后招手让人奉上茶水点心来,自己在皇帝服侍下啜饮了两口参茶,提一提心气,才继续道:“更何况那邦泥定夏开国之主,乃是我朝先帝在世时下诏册封,其亦向我朝俯首称臣,纳奉岁贡。虽是这些年小辈人坏了规矩,始终我两国的情义还有存续,若是贸然发兵征讨,只怕于你,于我,于邦泥定夏,都不是好事。”
姜映明正要开口,就听一直没说话的龙虎真人似乎也缓过了劲儿来,一时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邦泥定夏立国之前,李氏也曾向我朝太祖俯首称臣。邦泥定夏皇室原是西域拓跋氏,是为蛮夷,不遵王化,说话直如放屁一般,立誓便像喝水一样。若是天报有灵,李氏祖宗十八代都在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了,太后却还要相信他们在人间的子孙,便是不智。”
龙虎真人这话说得十分粗俗,很有市井小民叉腰骂街时咒人列祖列宗的架势,萧太后早听闻他神志不清,心念含糊,倒也不与他较真,只道:“真人博闻强识,经多见广,所言自然不差。只是邦泥定夏无信,是对你中原皇帝;在老身眼里,他们还是十分有礼,甚少与我朝起了冲突。即便此番中原真要镔铁之国出兵相助,老身这边也是师出无名,而很有些难处。”
龙虎真人哼了一声,也不晓得是清嗓子还是不以为然,一时又道:“太后年初时发兵攻打迁民镇,可不曾考虑这‘师出有名’的说法哩!”
萧太后闻言转向龙虎真人,眼神中有某种东西叫老真人一时喘不上气,眼看着他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才听老太后轻声开口,道:“年初之事,原属误会,老身已与中原皇帝交递国书,说得清楚。这天下原没有‘永结同盟’一说,便是合则两利而已。真人身为使节,该有些大国的气度,不该拿这些陈年旧事来要挟老身。要知道老身始终还是镔铁之国的太后,始终还得一个‘君为臣纲’。”
龙虎真人说不出话来,姜映明便连忙接上了话,只道:“真人最近心绪不宁,也是为黎明苍生计忧虑甚多,言语冒失之处,还请太后见谅。只是我先前所说,原不是突发奇想,便是我朝天子圣人亦有此意,念贵我两国邦交友好才与太后商量,便还请太后三思。”
萧太后微微点头,逐渐收敛了脸上的微笑,整个人气质一时又凝重起来,一只手轻抚着龙榻扶手上的狼头浮雕,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兹事体大,老身不好独断相应。请诸位使节暂且回转,待老身与朝臣商量后再与尔等言说。今三期白阳老到,正是三元大会之际,便请诸位在盛京多待些时候,与老身一同贺一贺这寿数才好——外面喧闹什么?”
便是萧太后说话的时候,雪狼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音,其中兵丁脚步声响动不绝,更有人朗声铿锵禀报着什么,却不是禀报太后和陛下,而是禀报给守在雪狼殿外的禁军首领耶律清。在场众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都已经听见了外面这不小的动静,又是太后会见中原使节的要紧时候,这等动静原本是不该有的。
就听得耶律清高声应了,一时推门迈步进来,眼见母后皇兄在前,也是施了君臣之礼,这才道:“回禀太后,陛下!有几个中原人在皇宫外鬼鬼祟祟窥伺,被禁军兵丁发现驱逐,却不料那几人不单不受良言相劝,还妄图恃武行凶动手,下面人拿不定主意,故来与微臣商量,惊扰太后和陛下,微臣有罪!”
耶律清此言一处,姜映明和龙虎真人便是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是有些疑惑担忧,便是不晓得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窥视皇宫还与禁军动手,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如今几人还不能确定萧太后与无生老母之间关联,谁也不敢说她是,谁也不敢笃定她不是,然则只看着禁军首领耶律清的武功,就不是寻常练武之人所能对付得了,一旦发生冲突,那些莽撞的中原人很可能要吃亏,甚至丢了性命在此。
姜映明等人在朝为官不假,可他们根底上还是江湖中人,便是姜映明、龙虎真人和轩辕鸿,领携正道三家,统帅中原武林,虽是做不到薛岳修等人在世时那般一呼百应,在江湖中倒也真有些名头和号召力。若是此刻他们三人在镔铁之国的皇宫中饮茶见架,眼睁睁看着宫外的江湖人被异国禁军缉拿,传出去定会大损三人声威,甚至会激化江湖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只将他三人传作走狗一般。
心念转动着,姜映明也是一时起身,抢步上前,对萧太后拱手一礼,只道:“太后!姜映明虽为中原朝臣,却也是江湖中人。此番我进宫面圣,便有江湖人窥伺搅扰,说不得是冲我而来,就是江湖恩怨。请太后将此事交由我来处理,便是我中原江湖之事,不敢劳动太后心神!”
萧太后冷冷一笑,道:“江湖恩怨老身不管,冒犯天威却是老身不容。管他是冲你也好,冲我也罢,受邀来赴宴的都是为我贺寿,寻衅滋事恃武行凶的就不是了。正所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规矩,哪里能与国法家规相抗?你们的恩怨容后再议,青儿先去将那几个狂徒给我擒来,我要亲自审问!”
耶律清闻言一诺,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姜映明等人一时为难,便又听茅山老道轻声开口,道:“老太后,大喜的日子,何必为这些莽夫动气?此番太后办寿,广邀天下英雄,中间鱼龙混杂,或许就有那不懂规矩的粗莽之人,不晓得天家威严,又是狂妄自大得紧,才会有此误会。这等人实在入不得太后法眼,也不该叫他们玷污了皇宫重地。法外无外乎人情,太后若是苛责了这些鲁莽之辈,只怕要叫这三元大会中生出不少事端。”
萧太后闻言点头,道:“天师所言有理。只是那江湖莽夫,最好攀比,爱逞英雄,放走一个就要招来十个,不用重典不足以震慑群雄。此事初犯,背后却是暗流涌动,若不以雷霆手段处置,只怕老身今后都不得安宁了!不过天师这一番话,的确合了天意仁慈之念,老身便虚心纳言,大显慈悲,只诛首恶,协从不论,如此可好?”
茅山老道愣一愣,张口结舌,才见萧太后进退有度,言语无失,三言两语间卖了人情,显了慈悲,得了善名,又全了心意,非要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叫众人见识了她的手段才行。
叹了口气,茅山老道稽首后退,沉默不言,不多时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音,便是那耶律清以无上武功降服了一众滋事之人,压在雪狼殿外,等候萧太后发落。
姜映明只听外面不住咒骂之声,脸上的神情便是一紧,便是喊得最大那人言语间不住提到他的名讳,听声音竟是多年不见的,自家小师弟陈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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