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个干啥啊,别给我弄坏了。”
周公旦不情不愿地把硬盘递给我,真对不起他的名字。
“好啦好啦,会还给你的。”
加上他的,一共四块硬盘,大的500G,小的80G,也不知道够不够用。我突然有点想把D博士的故事告诉周公旦,因为这和他们家的恩怨非常相似。
敢给儿子取名“周公旦”,光这魄力就不一般。
他爸是个大商人,生意遍布大半个中国。生下周公旦后,周爸生意翻船,离开了他们母子,和另一位权贵之女结了婚。过了几年后,他又回头想要复合,周公旦和他母亲自然不愿意,于是来到了西林。
周公旦对美丑特别敏感。
一方面来自于单亲,另一方面也有家庭变故的原因。
他和很多人都谈得来,但是他不真正相信任何人。
大概我也一样。
终于熬过了所有课程,我和舒棠分别出发。
本来她要求和我一起回去,但我还是觉得影响不太好,唉,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到北楼,沿着后面的锈蚀扶梯上去,看到一路乱七八糟的垃圾。各种租客,小青年、夫妇、老人,他们互相打招呼,看起来精神状况倒是很好。
顶楼地面干净得多,水泥地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我抱着大包呼哧呼哧走到605的牌子前,敲门。
“进来。”少女独有的清脆嗓音让我对陌生环境的紧迫感消退不少。
门后的房间大概有二十平方米,是很早的单身宿舍。本以为进入女生房间会看到玩偶内衣什么的,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我不由得有点失望。
房间整理得干净有序,左手边是床和衣柜,右手就是工具桌,上面摆了两台超大电脑,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电子设备。完全是男孩子风格的房间,甚至找不到一点女性化元素。当然,有她本人就足够了。
舒棠穿着灰色紧身背心,同色运动裤,看起来活力而干练。
“你来了,等等我。”她跑出门,待我放下所有东西才回来。
“这是基本礼仪吧?我有没有做错?”递给我一罐百事可乐。
她自顾自地喝一罐看起来就好难喝的黑色机油。不,是肯定超级难喝。
“这是我找到的四个硬盘,够不够都只有这么多了。电源我只能拆了我的电瓶车电瓶来用,还有我爸的。”
想起回去挨揍的可能,我就决定不要告诉我爸了。先让他以为是被盗,过几天再拿回去给他个惊喜比较好。
“虽然比较落后,但是应该可以了。你再帮我一件事。”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
“按我说的顺序来,我自己是无法做外部备用能源替换和数据备份的。”
我按照她的话,在五根手指上摁了一圈。柔软,光滑,就像真的一样。要说真有点特别的话,就是皮肤有点凉凉的,很干燥。
“如果我摁错,或者多摁了会怎么样?”
她指着我放在她小手指的手。
“外接模式启动,这里再摁三下就是数据删除,恢复原始程序。”
“真的?”
“假的。”
做完之后,她把线路接在电源和硬盘上,含在嘴里,似乎要脱衣的样子。
“你出去等等好不好?”这次我确定是真的,她有点害羞。
我能怎么说?我说好。
心情复杂地带上门,我一边喝可乐一边往楼下走,顺便用手机查了查“机器人三定律”,原来这个法则出自阿西莫夫。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伤害袖手旁观;二、机器人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条;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条。
不知不觉走到了底楼,看到一个老头儿正在打盹,一只老猫伏在他膝上。
“小伙子,你的小女朋友是个好孩子呢。”他睁开眼,慢吞吞地说。
“我们只是同学。”
我摆了摆手,心说您老知道她是机器人还能这么淡定吗?
老人家笑笑。
“这个孩子每天打扫卫生,楼里哪有需要帮忙的她从来最主动,没有坏习惯,也不大吵大闹。老头子也住在顶楼,年纪大了,走不动路,眼睛花了,心还亮着。真是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更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
他摸着老猫,眯起眼。
暗地比较一下,老人和D博士也许是一个年代的人物。舒棠小姐还真有几分古典淑女之风。
才说到她,她就出现了。
舒棠小姐把一包包垃圾丢进回收箱,朝我挥手。
“今天多谢你,我请你吃晚饭。”
一路上舒棠小姐可忙碌了,看到哪里需要她发热就去哪里。捡捡落在外面的垃圾,帮人推个车、指个路,给那些跪求回家路费的人捐款,再来一个笑容。
晚饭我没好意思大吃大喝,就让她买了两个煎饼,就着果汁了事。卖煎饼的大婶很实在,给我们俩一人一个大的,加足了料。
突然身边有个女人大喊一声:“包,我的包。”
所有人朝东边看去,除了一点惊讶大家没有太多情绪,默契地沉默着。
恍惚间,我想起以前公交车上的经历。一次鼓起勇气帮助一个中年妇女追回被偷钱包,她对小偷说的第一句话是“是他提醒我的”,然后我被揍得很惨。
所以周公旦说“敢想不敢做”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可安全呢。
我才反应过来,舒棠已经朝东边追去,我只能跟着赶。好在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山人海,没法迈开步子,拉不开距离。找到她时,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脸脏兮兮的,手里还有一个肩包。
“忘了你的三大定律了吗?机器人不得伤害人。”我觉得她的CPU坏掉了。
“我没有。”她辩解着。
“那个人没有受伤,我抱着包,等他走开。”
看到她身上的鞋印,我不知如何是好。
物归原主后,失主“谢谢”了两声,迅速离开。周围人也散了,和事情开头同样,无悲无喜,闭口不言,就像一场默剧。
“你没必要这样。”
她不解地看我。
“你帮了他们,他们不一定感谢你,如果你是个普通人,被小偷捅上一刀,那些人除了说两句可惜还会做什么?”
我丢掉味道已经不好的煎饼。
“你看,失主为什么跑那么快?因为她怕你。她怕你给她惹麻烦,怕你害她被报复。你明白吗?说不定她心里还骂你多事。没有人会感谢你,没有人。”
她非常疑惑地看着我,斟酌言辞。
“不该这样做吗?”
我好想笑。
“你不是超人。你只是一个机器、一个机器形状的人,什么狗屁机器人定律。你不过是那个D博士的一双鞋、一辆车,只要需要,他随时可以卖掉你。”
她愣愣看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去看她,我知道这话很伤人。我讨厌这些人,讨厌和他们一样的自己。
“可是,可是,失主不是很伤心吗?”她为难地说。
我叹了口气,取出纸巾帮她擦掉脸上的污痕,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应该漂漂亮亮才对。
“对啊,很伤心。”
“你赢了,女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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