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德六年的春天过的似乎特别快,御花园内的桃花、海棠正争妍斗艳之际,月季、芍药、琼花、玫瑰、茉莉皆纷纷展露新颜。偌大的御花园内,垂柳依依、花香肆意,正如后妃之间的关系一般。
蓉妃除去了沐婉芙这个心腹大患,宫中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局面:淳妃与蓉妃依旧是平分春色,丽嫔与瑜昭仪似乎也不逊色,珍妃与冯昭仪也凭着各自的子嗣在宫中分得自己的一片天地。波澜不惊的后宫里,在太后与皇后的治理下看似有条不紊,实则暗涛汹涌。后妃之间的斗争从未因为某个人的斗败而停止。
初夏时节,天气已有了几分暑意,照例前往慈宁宫请完安,蓉妃由芸初服侍着用了些冰镇荔枝。一时没有了可以逗弄的玩物,蓉妃也觉着甚是无趣,莞尔间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既然是故人当然也要请些念旧的人过来瞧瞧,蓉妃命了宝姝前去六宫请了景阳宫的丽嫔,咸福宫的静贵人,以及素日与沐婉芙交好的良嫔、祺嫔、福贵人等一众宫嫔到自己的衍庆宫听戏解闷。既然是蓉妃邀请,众人虽说摸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意图,也都碍于面子一一盛装打扮前往衍庆宫陪蓉妃听戏。
一刻钟之后,有三两的宫嫔已经到了蓉妃的衍庆宫吃茶用点心。福贵人与一向交好的祺嫔率先到了衍庆宫给蓉妃请安,方才由芸初领着往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待坐下后,福贵人与身旁的祺嫔小声交谈着:“蓉妃娘娘今儿个是怎么了,怎生好好的有了这个兴致。我可是听说太后最近可是让内务府提前挑选秀女了,这在往年可是绝没有的事儿,蓉妃娘娘素日就不喜欢一些新晋的宫嫔太过得宠,如今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凡事都有许多的未知之数,新晋的秀女固然可以充盈掖庭,但又有几个都能有禧妹妹那样的容貌,这才是蓉妃正真可以放宽心的事情。”祺嫔亦是压低了声音,将这其中的要害一一的分析与福贵人听。
“姐姐这话倒是在理儿,仁惠皇贵妃当年可是宠冠后宫的主子,虽说她走了也快三年了,可咱们的万岁爷何曾忘记过她。”说这些话时,福贵人的脸上露出了黯淡伤感的神色。
正言语间,素装打扮的良嫔与一身橙色云缎绣五彩牡丹单袍的静贵人也到了衍庆宫,一一的给蓉妃请安行礼完毕也都入座。
待各宫妃嫔系数到达衍庆宫之后,蓉妃这位正主亦是盛装打扮了一番:朱紫色纳纱绣博古纹单袍,梳着寻常的两把头,发髻间各簪戴一对累丝嵌宝石花团锦簇头花,把儿头的正中簪戴着一支嵌四颗鸽血宝石的花勒子,每一颗都是圆润且饱满的,其间还点缀几支东珠素簪,耳间的珊瑚宝葫芦耳坠晃动间更为蓉妃增添了几分娇艳。蓉妃搭着宝姝的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款步走至众人的面前。
福贵人等人连忙起身,朝蓉妃行礼道:“见过蓉妃娘娘,娘娘吉祥!”
蓉妃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方才吩咐着:“各位妹妹无须这般拘着,今日本宫让宫里自养的戏班子唱上几段儿给各位妹妹解解闷,若是这些奴才唱的不好,还望各位妹妹见谅才是。”
“谢娘娘恩典。”众人皆是异口同声地答着话。
东道主蓉妃简单的寒暄完,衍庆宫的戏台内便开始上演了今日的戏码:贵妃醉酒。
这边戏台上刚开锣,芸初便带人撤换了先前上的茶点,又为众人换上了上等的雀舌与几样精致的点心。这无疑也间接地告知了前来的宫嫔:她蓉妃在宫中的地位依旧稳固如初,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有所动摇。而乐寿堂的沐婉芙恰恰也是最好的例子,若是有谁敢跟她蓉妃硬碰硬,那禧贵人沐婉芙便是她们眼前最好的例子。
蓉妃今日既是明目张胆的在众人面前打压示威,前来听戏的妃嫔们倒也识趣,都乖乖的品着茶点、心甘情愿的给蓉妃当着陪衬。
戏码刚刚唱到一半,蓉妃已然觉得无趣至极,扫视了在座的妃嫔后问着身边的宝姝:“怎么丽嫔娘娘今日没来吗?”
“回娘娘的话,丽嫔娘娘身边的双红姑娘说:丽嫔娘娘近来身子一直不爽,恐怕不能前来陪娘娘听戏了。太医也说丽嫔娘娘身子本就阴寒,再加上近日暑气颇重,若是经常在日头地下走动只会更损丽嫔娘娘的贵体;太医们唯恐会因此加重丽嫔娘娘的病情,所以开了好些调理的房子、并嘱咐景阳宫的奴才们好生的伺候着丽嫔娘娘。”宝姝将情况一一的回禀给了蓉妃。
蓉妃听后漫不经心地端起了手边的粉彩花卉茶盏,云淡风轻地吩咐着宝姝:“既然丽妹妹近来身子总是不爽,让她身边的奴才们精心的伺候便是。只可惜这暑天可正是吃甜碗子的好时节,丽妹妹怕是没有口福了,既然太医都说丽妹妹不适宜在外常走动,去告诉敬事房将丽嫔娘娘的绿头牌先撤下来吧。身子不爽、万一冲撞了圣驾可是罪该万死的呢。”
“是,奴婢稍后便去将此事告知敬事房。”宝姝语气平淡地答着话。
这协理六宫的事宜只有身为皇贵妃的佟佳氏才有资格插手,蓉妃不过是个从二品的妃位,有如此举动已算是僭越犯上之大罪;在座的众人皆是冒了一身的冷汗,也都敢怒不敢言而已。
见众人面面相觑,蓉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提醒了自己也点了众人一句:“瞧瞧本宫的记性,这本该是佟姐姐所管辖的事物;如此一来,倒显得本宫有越俎代庖之嫌了。”
“蓉妃娘娘蕙质兰心,又出自豪门贵戚,况且平日又最得皇上的圣宠而不衰。贵妃娘娘即要照看大阿哥、又要操心与后宫的事情,若是娘娘能在此时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的话,想来贵妃娘娘也不会怪罪娘娘的一番好意。所以,嫔妾斗胆在此恭祝娘娘早登四妃之位。”近来圣恩颇盛的静贵人忙站出来恭维蓉妃道,好像全紫禁城内只有她一个人会说好听的话似的。
“静妹妹的嘴就是甜,什么话从妹妹的嘴里说出来让人听着就是舒服。那本宫,就在此承妹妹你的吉言呢。”蓉妃笑意颇深地瞥了眼静贵人,嘴角的得意不言而喻。
能入宫为妃的有那个不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若是门第低微的女子早被送去内务府分派到各宫当杂役了。静贵人这溜须拍马的事情做也做的不圆满,只让在座的众人更加厌恶她,大家只碍于蓉妃的面子也都不好发作出来。
“这衍庆宫的戏班子到底没有外头的好,一出贵妃醉酒都唱不好,本宫可真是白养了这群奴才。”蓉妃没好气地将茶盏往桌上一顿。这刚唱完红脸,蓉妃立马又换成了白脸。
台上扮戏的内监们立马停了下来,讨饶道:“奴才们该死,奴才们该死,还望主子责罚。”
众人见蓉妃听戏听的好好的忽然发了脾气,皆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于是乎,衍庆宫内在座的妃嫔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个的都十分的不自在。
“责罚?”蓉妃阴晴未定地重复着内监们的话语,不屑地哼了声,“整日里教训你们这些个奴才有什么意思,本宫看你们的嘴脸早就看的腻味了。”
此语一出,在座的众人更是心慌的不行,生怕自己言行上有不周的地方因而触怒了蓉妃,各人心中更是没底。
“不如咱们换个新鲜的玩意儿吧!”蓉妃的眸中绽放出妖艳的色彩,拨弄着指间的珐琅甲套,“要说嘛,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各位妹妹们应该都认得的。”说罢,蓉妃低声吩咐着身旁的宝姝几句。得了蓉妃的吩咐,宝姝便也匆匆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宝姝领了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人返回了衍庆宫。众人瞧着那人的身形应该是个女子,可垂下的长发硬是将那人的面容遮住了,在座的妃嫔皆小声的交谈着。
良嫔面色如常地端着茶盏轻轻吹着茶沫,心急的福贵人借着饮茶的间隙,问了祺嫔一句:“蓉妃娘娘倒底要干什么呀?”
“咱们只顾看戏便可,不要给自己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祺嫔亦是波澜不惊地提醒福贵人,随即也端起了茶盏啜了小口。
福贵人听了祺嫔的忠告,心底已有了数,优雅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也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来人。
“成日里教训那些个奴才有什么意思,若不是这些狗奴才把这出戏给演砸了,本宫倒也未必想得起这个故人呢。”说罢,便示意宝姝将那人带到身旁,自己则慢悠悠地饮了茶,放下茶盏后才扶着芸初的手走到那人的身边,将挡住那人容貌的发丝轻轻撩开,“记得咱们的禧妹妹刚刚进宫那会儿皇上是怎么说来着:才貌双全,无一不备。”
“啊!”福贵人对面的静贵人惊呼了一声,连手中的茶盏都没拿稳,顿时摔得粉碎。
阳光下,沐婉芙的面容比鬼魅的面容也好不上几分,若不是大白日,在座的众人定以为是碰上索命的厉鬼了。
良嫔、祺嫔与福贵人也交换了个眼神,宫中妃嫔只知沐婉芙因擅自食用福肉被贬在乐寿堂静思己过。众人当时揣测:老佛爷定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况且依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还有她肚子里所怀的龙种,必定是在乐寿堂里待上个两三日做做样子就会被释放出来的;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风光一时的禧贵人竟遭致毁容的下场。原来这就是宫中对外宣称的所谓的‘恶疾’。
“看来禧妹妹还是被遮住面容的好,你瞧瞧,本宫这才刚把你的庐山真面目示给在座的几位妹妹们看,静贵人就吓成了那副模样。”蓉妃今日的用意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为的就是警告一些位次较低的妃嫔:谁要是敢跟她蓉妃硬碰硬的话,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也会被冠以身染恶疾之名被秘密的处置。
“沐氏对先帝大不敬,已被老佛爷贬为贵人拘在乐寿堂静思已过。这静思已过多无聊啊,不如本宫就代老佛爷赏妹妹一顿板子,也好让妹妹好好的体味体味老佛爷的良苦用心才是。”蓉妃依旧是和颜悦色地说着,忽然瞥了眼沐婉芙平坦的腹部,故作惊讶道:“哟,妹妹的孩子怎么没了呀?该不会是让谁给灌了堕胎药吧!”
与蓉妃满脸得意相对应的是沐婉芙平淡如水的面容,纵横交错的刀痕下,俨然是副如死灰一般的神情。晴空万里的紫禁城上空没有一丝云彩,姹紫嫣红的花朵在衍庆宫内争妍斗艳,原本暑意见长的初夏却让身在衍庆宫的众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给本宫褫去禧贵人的衣裳,赏她二十大板,然后再送贵人去乐寿堂好好的静思己过。”羞辱完沐婉芙,蓉妃终于发了话。
褫夺位份是妃嫔中最为严厉的惩处,一般宫里犯了大过的宫女太监们也就是交到慎行司去处置,宫中惩罚最下等的奴才不过是合衣杖责罢了;而今蓉妃让宫人如此对待沐婉芙,可见沐婉芙在她心中连宫中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如。
“是!”宝姝与芸初暗自得意地应了是。
这边板子还没拉上来,那边的静贵人就晕了过去,多半是被蓉妃这架势给吓得。
“没用的东西。”蓉妃不屑啐了句,那静贵人宫里的奴才也明眼力,忙将晕过去的静贵人扶了出去。
不一会儿,行刑的板子已经一一的抬了出来,只听蓉妃又训话道:“老佛爷与皇后娘娘时常教导我们这些做妃子的要恪敬妃德,尽心奉上,安分守己,与各宫和睦,且多为皇家开枝散叶;可有些人就偏要逆着老佛爷的旨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妄图独大后宫,可惜自己又没那个本事,还不是在半道儿上就让被打了下来,而且还被打得体无完肤呢。”
“一”
闷实的板子掷地有声地打在沐婉芙的身上,执行的内监因都是衍庆宫蓉妃的心腹奴才,所以丝毫也不敢懈怠手上的功夫。在旁静观的良嫔、祺嫔与福贵人皆是不忍再看下去,蓉妃这么做无非是杀鸡给猴看。福贵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试图替沐婉芙出头,却被祺嫔硬拦了下来。
“这样狐媚惑主,对上不敬的贱人将她贬到乐寿堂去还算是便宜她了。若换作是公主府里的贱婢,本宫一定砍去她的双手双脚,效仿吕后那样,将她做成人彘以儆效尤。”蓉妃仍顾自地辱骂着沐婉芙。
一旁的宝姝忙奉上了新沏的碧螺春,劝慰蓉妃说:“主子,您喝口茶消消气儿,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当的呀。”
良嫔也插了句嘴:“宝姝姑娘说的对,娘娘您大可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而伤神,还是小心自己的身子微妙。”
“良嫔妹妹说的对,本宫大可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而伤神。”蓉妃接过了茶盏吹了吹茶沫,在旁监刑的小太监上前回禀道:“回禀主子,二十大板已经打完了,还请主子示下。”
喝了口茶,蓉妃放下了茶盏,问身旁的宝姝:“什么叫打完了?本宫什么时候让你们对禧贵人用刑了,怕是你听岔了吧!”
那上前回禀的小太监微微一愣,这明明是蓉妃方才吩咐行刑的,怎么就是听岔了。
“主子教训的极是。”宝姝诺诺地应了是,立马瞪了眼那太监,“主子明明说的是四十板子,什么时候变成二十板子了;难不成你想将剩下的那些板子自己给讨了?”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那太监连忙会意,连连请着罪。
“别再这叽叽喳喳的了,还嫌不丢人吗?”蓉妃故意训斥了宝姝一句,方才起身搭着宝姝的手,对在座的几人说:“这四十板子没有半个时辰哪儿能打完呢,。宫有些乏了,各位妹妹们若是乏了也都回吧。等让禧妹妹修身养性完了,奴才们自然会送她回她该去的地方。”说罢,带着宝姝与芸初离开衍庆宫的小戏台,往自己的正殿去了。
“臣妾们恭送蓉妃娘娘,娘娘吉祥。”众人毕恭毕敬地送了蓉妃离去。
良嫔、福贵人与祺嫔领着各自宫里的奴才速速地离开了衍庆宫。因良嫔的灏雪宫在西六宫方向,出了衍庆宫便与祺嫔、福贵人别过了。祺嫔与福贵人的舆辇在进了东二长街的夹道后,福贵人这才后怕道:“方才在衍庆宫真是吓死我了,蓉妃也真够心狠手辣的。毁了禧贵人的容貌还能那般镇定沉着,那狠辣劲儿真不是咱们这些人可以比拟的。”
祺嫔靠在舆辇上,手心、背脊上早已湿了个透,只叮嘱了福贵人一句:“当心祸从口出,万事小心为上。一时的得势并不会一辈子得势,同样的,身处困境的人也不会永远都处在困境中。”
“姐姐放心,妹妹时刻都记着你的叮嘱。”福贵人感激地看了眼端坐上舆辇上的祺嫔,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福贵人与祺嫔的舆辇在转出东二长街时,各自分开了方向,往自己所居住的宫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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