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底下,跟灵渊有缘的小姑娘着实不少,他自己也不介意再多些;可要说跟他有缘的老太太么,除了无缘无故对他好的萧太后之外,他便再不能想出来第二人。听天人师这意思,擒住姜映明等人的无生老母,不会原谅天人师出手相救,却会对灵渊网开一面,便几乎是要把萧太后拉来灵渊面前,指着萧太后的脸说“此乃无极无生老母”了。
灵渊本来不傻,只是被一大群心怀鬼胎的人算计摆弄,一时从天人师口中证实了无生老母的身份,他倒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示,只想既然自己也曾到过那修罗场中,甚至得到了萧太后亲自带领参观,也没有被灭口,想来同一件事情,老太后不会与自己太过认真才是;又是当日萧太后曾确信灵渊不会通风报信,原来是一早她就把姜映明等人擒拿在手中,自然叫灵渊有话也无处可说,姜映明等人也不需要他去泄露此中的机密,才不曾派人盯着他,给了天人师趁虚而入的机会。
思忖着,灵渊也是看向天人师,道:“其实大师跟太后,原本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利益一体,又为何要违背太后的心意,助我解救姜叔他们?便说大师果真慈悲为怀,也不至于做出这等背叛盟友之事;而大师若真慈悲到连盟友都可以背弃,便大可以顶着萧太后的责罚,伸出援手。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人之师原爱与佛陀一般无二。”
他这话一方面是要试探天人师的心意,一方面还是想要逼天人师与自己同行,便是此事现在尚未有一个论断,单从天人师嘴里说出的话原不能当真,即便他已经将这事儿说得合情合理,前后勾连,衔接圆满,令人信服,却始终还有些叫人想不通的地方,不弄清楚了实在是叫灵渊无法心安。
天人师闻言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叫他那原本就藏在一堆肥肉里的眼睛变得愈发细小,几乎只剩下两条缝隙,便看不出他眼中神光流转,好半天才听他缓缓开口,道:“老衲与萧太后的合作,是为着西域诸国万千百姓的福祉着想,原不赞同太后掀起战火,早就杀孽,自当规劝,从旁指点;而太后制住三位中原使节,也是事发突然,别无选择之举,便既不能将他们放了,也不好将他们杀了,着实有些为难。老衲点拨你去解救三人,一来是全一个慈悲之意,二来其实也是为太后分忧,只是这事儿不能做得明显,否则就要叫人瞧出破绽。”
他这一番话的道理,就要比先前纯粹的“慈悲为怀”跟深刻真实些,也更靠近事情的实际情况,直叫灵渊听着不住点头,又是暗想这老和尚很是会装,要不是自己脑子快听出了他话里的矛盾,这会儿只怕已经被他骗得去当枪使,被他卖了还要感念他心地慈悲,便真见了他与正经僧人的不同之处,才说他是外道,原本不冤枉他。
点点头,灵渊便也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敢强求大师同行,只谢了大师将此中机密说给我听,叫我有机会报答姜叔的知遇之恩。便请大师指路,我这就去寻姜叔他们,便一来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也尽快为大师和太后消解烦恼。”
天人师点点头,却不急着指路,只道:“我早就知道公子有恩必报,却不记仇,便是人世间难得的和善本性,是琉璃天降落的无垢元灵。只是恩怨纠缠,原本是因果循环,此番公子救得姜映明一命,救命之恩远远胜于他传你那点微末功夫,便算是两清,再不欠他什么。老衲先前曾遣派弟子与公子商量,邀请公子投入我门下,与我会西域学法,却不知公子是否有了决断?”
灵渊闻言一愣,这就在心里骂起天人师来,便是他先施了一个大恩给自己,又带给自己“有恩必报”的高帽子,到最后才露出本心目的来,原是为着逼自己投入他的门下,做他的弟子,跟他回西域,便是着实狡猾,原是设下阳谋,叫自己陷入两难境地,用道义来约束了自己。
平心而论,若是那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隐士高人不出,天人师和虚皇便是无生老母之下,当世绝顶的高人,俱在姜映明之上,对自己也还都好,说起来也真是不错的拜师对象,换另一个人来原不至于迟疑许多。然则灵渊在中原生活了十几年,又是听着正道大侠的故事一路长大,本心里对这等邪魔外道有些抵触,自不愿与虚皇和天人师靠得太近,如若叫他选择,他还是愿意选择姜映明。
况且天人师的那些徒弟,每一个都似乎不是十分正常。虽是比起外景七神来,天人师十大弟子个个都算得上相貌堂堂;可一想起天人师附身在自己弟子身上,借用弟子的身体说话做事的场景,就叫灵渊觉得不寒而栗,着实害怕自己也沦为那等凄凉下场,接受不了肉身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怖。
思忖着,灵渊也是断然摇头,只道:“大师此番助我,原是大恩一件。只是我早年得虚皇师尊传道,后有姜映明授业指点,虽不曾拜在这两位门下,却也着实深受这两位大恩。无论是虚皇师尊,还是姜叔,都与大师并不同路,日后少不得矛盾纠缠。我若能舍了两人投入大师门下,日后自也能为两人背叛大师,这对我,对大师,对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事,原是凭空招惹麻烦。”
此言一出,就听得一阵鼓掌声凭空响起,就见那大雄宝殿大门紧闭,虚皇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灵渊的身旁,这会儿正伸出一双白玉无瑕的手来,轻轻拍击合拢,发出充斥着嘲讽的掌声,就叫天人师猛地一怒,猛起身就要出手,却又生生忍住,只看向虚皇没有缝隙的面具,怒道:“我这里即将大功告成,你为何又要横插一脚!你要坏老母的大事么!”
虚皇丝毫不惧天人师的威胁,只伸手扯了灵渊站在自己身后,沉声道:“老母叫你打发那三人走,却没有叫你拉灵渊入你门下。本尊只听他真挚之言,就断不能叫他落入你这小人手中。他信本尊,忠于本尊,本尊自当维护。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便如他自己所说,你又为什么要做这‘凭空招惹麻烦’之事?”
天人师听闻此话,两颊的肥肉都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只道:“若非当年你执意要带他走,不惜偷袭暗算老衲,令老衲不得收他入门,现如今哪会有这么多的麻烦?所谓‘凭空招惹麻烦’,正是你在无端生事,非要将他舍在高平城中不顾,才叫他投入了姜映明的门庭,与中原武林多有纠葛,叫老母日夜哀叹忧愁。老衲如今纠正你当年的过失,便是以德报怨,为你赎得罪愆,你不但不思感激,还要反咬老衲一口,足见你为人虚伪,才是你‘虚皇’头衔的来源!”
似乎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虚皇一时间也是发出了空灵的冷笑,落在灵渊耳中只比鬼哭还叫人害怕,便听他随即开口,道:“和尚都是像你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罔论事情真相的么?你这话直说得自己比释迦还要真善,却不见你坐下去便就地涅盘。我对灵渊如何,他自己心中有数;只瞧你蛊惑他不成,就证明我的选择没错。要是当年他被你带走,这会儿不沦为行尸走肉,也要变成个满嘴虚言的骗子,岂不是叫你教坏了他,便等于我也是有责任。”
天人师不管虚皇说些什么,只伸手朝灵渊一招,温言道:“灵渊,别怕他,过来老衲这里,自有老衲护持。这人没什么本事,只会耍嘴皮上的功夫,只要你迷途知返,老衲便成全你与赤珠的姻缘!来!”
这会儿天人师说话,似乎又用上了当日他在街头施展的手段,只听他一字一句蔓延在虚空之中,便化作隐约飘渺的雾气将周围笼罩,便见他的身影在这虚无缥缈的境界中越来越高,越来越瘦,最终与那高大瘦削的释迦佛像合为一体,一并朝着灵渊伸出援手,只叫他震骇非常的同时,忍不住要迈步朝前走去。
虚皇只轻笑一声,自挥手扬起一片如山如海的气息,顷刻间就搅乱了天人师的气势,叫他从释迦佛的加持中脱身出来,依旧是一个大胖子好端端站在那里,一切与之前并没有丝毫变化。
到这会儿,才听得虚皇的声音响起,道:“你当本尊在你的地盘上,就一点手段都用不出来么?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献丑!我看你真是老了,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抢本尊的人,还敢用本尊的手段?”
天人师这会儿实在是气愤非常,便是明明已经快要把灵渊收入门下,却被虚皇横插一脚而错失了机缘;又是萧太后严令不许两人在盛京动手,便叫他最擅长的拳脚功夫不能施展出来,面对虚幻之时就落于下风,着实是憋屈无奈得紧。
正当此时,就听得那宝殿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才见得禁军首领耶律青冷着脸迈步进来,开口道:“传太后口谕,诏虚皇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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