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忆里的灰烬

白月,我的妹妹,我不会让你带着伤痛离开的。

白月,白郃的妹妹,小白郃四岁。

两姐妹小时候,父母因一场事故双双离世,两人举目无亲,只有一个舅舅——杨子介。

杨子介年轻时还在部队,白郃父母死亡的消息并没有传到杨子介耳朵里。举目无亲的两人只好相依为命,后来杨子介知晓白家发生的事,毅然从部队退下,亲自照顾两个小孩,这一照顾就是十五年。

从小父母双亡的她们,感情比一般的姐妹还要深,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她俩是最亲的血缘关系了。因此,白郃从小就十分疼爱白月,白月也十分听从姐姐的话,更佩服姐姐。

姐姐说往东,那必然往东就是对的;姐姐说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那就不吃糖;姐姐说花裙子没有白裙子好看,那就不穿花裙子;姐姐说……姐姐说……白郃说了很多,白月也听了很多。

白郃还记得,得知父母出事死亡那一天的情景。

当时,天下着蒙蒙小雨,空气十分压抑。

年仅九岁的她,正在家中玩洋娃娃。洋娃娃已经旧了,她心想,等爸妈回来,就撒娇让爸妈给自己换个新的娃娃。

白月在一旁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白郃不喜欢看动画片,若是不玩娃娃,她更喜欢看书。

“月月,动画片少看点,这些都太幼稚了!”小小年纪的白郃,说话竟然像个小大人。

白月从**爬起来,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软软地笑着说:“我知道啦,姐姐,看完这一集我就陪你玩娃娃。”

“不要你玩娃娃,看完这一集去看书。”白郃正给手里的娃娃梳头,听白月这么说,内心觉得好笑,但还是装成生气的样子说。

白月一脸难过的表情,肉嘟嘟的脸上,嘴角正委屈地耷拉着:“可是姐姐,我不认识字呀!”

“啊,对了。”白郃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那看完这一集,姐姐给月月讲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听故事咯,听姐姐讲故事咯……”白月高兴得在**打起了滚。从小她就喜欢听姐姐讲故事,同一个故事能够听上好几遍。

“丁零零,丁零零……”楼下的电话响了。

白郃一路小跑来到楼下,接起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白郃纳闷,本想挂了,但出于礼貌只好又问了一遍:“你好,这里是白麒瑞家,请问你找谁?”

“你好……”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你找谁?”白郃细小的眉毛轻轻一皱,因为这个声音太难听了,低沉嘶哑,就跟唐老鸭一样。

“你好小妹妹,我是A市萧阳区公安局的警察,我姓辛,叫辛国党。”

白郃“咦”了一声,警察?警察叔叔来找我干吗?

“是警察叔叔啊,你的编号是多少,公安局在哪儿,你的上司是谁?”

辛国党被小白郃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应接不暇,心里不由得好笑,好家伙,这小孩子警惕心这么强。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把所有的问题都回答了一遍。

白郃见辛国党对答如流,而且不假思索,便相信了他是警察。

“警察叔叔,有什么事吗?”

“小妹妹,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在吗?”辛国党有点支支吾吾,他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白麒瑞的家人,但这个消息不宜让小孩子知道。

“嗯……”白郃有点担心,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辛国党家里只有自己和妹妹,思索一会儿,她决定还是告诉辛国党,因为他是警察嘛。

“没有,家里就我和妹妹。”

“你爸妈的亲戚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

“没见过他们,听爸妈说好像都已经去世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辛国党并不意外,但仍是觉得震撼,他打电话之前已经查询过白麒瑞的家庭关系了,亲戚甚少,只有白麒瑞的妻子杨小蕊有一个弟弟,叫杨子介,目前正在E市的部队营里。

辛国党内心十分纠结,面对电话另一头的白郃,他怎么都开不了口,当着小孩的面告诉她父母去世,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叔叔,你怎么了?”白郃见辛国党久久不说话,心中起了疑问。

“姐姐,姐姐,是爸爸的电话吗?”楼上,白月糯糯的声音传来,想必是一个人看电视看得寂寞了。

“不是,月月你先看电视,姐姐打完电话再陪你玩。”

“哦,好的!”

辛国党从电话中听到白月的声音,心想还是两个孩子,不禁同情起白郃、白月。

“小妹妹,你叫白郃是吧?”

“咦,你怎么知道?”

“叔叔是警察,当然都知道,不过现在叔叔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很坏很坏的事!”辛国党语气凝重,他决定还是要告诉孩子真相。

“很坏很坏的事?”白郃摸不着头脑,十分疑惑。

“是的,你听叔叔说……”辛国党顿了顿,纠结到底讲还是不讲。

“好的,我听着。”白郃听出了辛国党语气中的凝重,不再漫不经心。

“白郃,你爸妈,白麒瑞和杨小蕊,今早出门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爸爸说让我们乖乖的,他们很快就回来,妈妈让我们记得吃饭。”白郃脱口而出。

“你爸妈很疼你们的,从B市忙完就提前回来了,将车开得很快,但是,你爸妈在高速上因为超速,转弯时来不及刹车,跟护栏相撞,飞出了高速公路……”辛国党又顿了顿,随后缓慢地说,“他们……当场死亡了!”

“啊?”白郃像是没听懂,嘴巴张着,只迸出一个字。

辛国党可以想象这个消息给孩子带来的巨大震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许久,听筒里传来孩子颤抖的声音:“叔叔,死了……就是说再也回不来了吗?”

“……是的。”

“哐当!”

耳边传来电话摔在地上的声音,辛国党心中一震:“小妹妹!白郃!”

白郃手还举着,电话却掉在了地上,听筒里面沙沙的,还传来辛国党的声音。她脑袋里一片空白,颤抖着蹲在地上,使劲抱紧自己。

假的,都是假的!爸爸妈妈不会骗我的,说早点回来就会早点回来的。刚刚那个是假警察,他是个骗子。是的,他一定是个骗子,我竟然还跟骗子聊了这么久,等爸爸妈妈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们说这件事……

想到这里,白郃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放松下来。

“姐姐,姐姐,”楼上,白月软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姐姐,是爸爸的电话吗?”

“不是。”

“那是妈妈的电话吗?”

“也不是。”

“那是谁的电话呀?”

“是一个骗子的电话。”

“骗子啊,那姐姐没跟他说什么吧?爸爸说骗子都是坏人!”

“当然没有,月月,姐姐给你念故事吧。”白郃站起身朝二楼走去。

“好呀,好呀,月月最喜欢听姐姐讲故事了。”

掉在地上的电话,白郃并没有将它捡起来,里面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辛国党早已挂掉了电话,正派人往这边赶来。

念了好几段故事,白月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白郃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

爸爸妈妈是时候回来了。她心想着。

“叮咚……叮咚……”楼下的门铃声传来。

“爸爸!妈妈!”白郃高兴极了,爸爸妈妈果然回来了,中午那个臭骗子,还好自己聪明没有听他的话。

但是爸爸妈妈不是有钥匙吗?带着疑惑的白郃下了楼,在门前停了下来,他们不用按门铃的呀,为什么不直接开门进来?

白郃搬过一张凳子,踩在凳子上,从猫眼往外看。

外面有四个人,其中三人都穿着警服,还有个身穿着黑色长袖的老人。白郃认识那个老人,是隔壁的吴奶奶,与她家关系很好,经常会送些吃的东西给她们姐妹。

既然有吴奶奶在,那应该就不是坏人了。想着,白郃打开了门。

“吴奶奶。”打开了门,白郃先向吴奶奶打了招呼。

“哎,是小郃啊。”吴奶奶笑着回应,不过笑容中掩藏着一丝悲哀与同情。

“唉,命苦的孩子哟!”吴奶奶喃喃。

“吴奶奶,他们是谁呀?”白郃好奇地看着穿着警服的三人,虽然心中猜了个大概,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小郃,这是公安局的警察,来你家跟你说点事呢。你不要怕,奶奶在这儿呢。”吴奶奶牵着白郃的手,来到客厅坐下,并招呼三个警察也坐下来。

“月月呢?”吴奶奶问。

“月月在楼上睡着了。”白郃安静地坐在吴奶奶腿上。

“睡着了啊,那就好,她还太小,别让她知道吧。”

“啊?”白郃抬头,黝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吴奶奶,让人忍不住疼爱。

“没事,小郃,你还是听这三个警察叔叔说吧。”

“白郃小妹妹,我就是之前打电话给你的辛警官。”坐在中间的辛国党挥了挥手。

“你就是那个骗子啊!”白郃不客气地瞥了辛国党一眼。

“骗子?”辛国党疑惑不解。

“你骗我说我爸爸妈妈不回来了!吴奶奶,就是这个人,中午打电话骗我说我爸爸妈妈……吴奶奶?”白郃抬着头想要跟吴奶奶告状,却发现,吴奶奶眼中含泪默不作声。

“小郃啊,他们……没有骗你。”半晌,吴奶奶终于说话了,带着哭腔抚摸白郃的头。

“不,吴奶奶你骗人!”白郃拼命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泪水,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

“我不信,爸爸妈妈不会骗我的,他们会回来的!我不听,你们都是个骗子!呜呜……你们都是骗子!骗子!呜呜……”白郃还想反驳,但看着吴奶奶笃定的目光,与辛国党三人脸上沉重的表情,小小年纪的白郃终于撑不住,哭了出来。

吴奶奶心疼地抚摸着白郃的头,把白郃抱得更紧了,任由白郃的泪水沾湿衣襟。可怜的孩子,哭吧,哭出来更舒服些。

不知过了多久,白郃哭累了,躺在吴奶奶怀中睡着了。

吴奶奶抱着白郃,走上了楼。

辛国党三人已早早离去。白家举目无亲,没什么亲戚,只与作为邻居的吴奶奶关系颇好,于是他们就将那个消息告诉了吴奶奶,让她来安慰两个孩子。

吴奶奶与白家交往颇多,因家中只有她一个人,于是白麒瑞经常邀请她一起吃饭,久而久之,她俨然算是白郃、白月的奶奶了。

吴奶奶熟练地打开卧室门,把白郃轻轻放在睡熟的白月身边,心疼地整理一下白郃哭乱的发丝,便带上门出去了。

白郃在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甜蜜的场景,嘴角不禁翘起,说着梦话:“爸爸!妈妈!”

出殡的日子到了,白郃穿着一身白裙,牵着同样穿白裙的白月,她们站在白麒瑞和杨小蕊的遗像边,等待着在场的白麒瑞与杨小蕊的同事好友,上来鞠躬献花。

遗像正前方摆放着一个方形的棺椁,里面白布为底,周围铺着鲜花,白麒瑞和杨小蕊穿着黑色的礼服,安详地躺在那儿。

白郃与白月已经站了很久,小孩子的腿不一会儿就酸了,白月摇着白郃的手臂,撒娇地说:“姐姐,我好累啊,脚好痛啊,我快要站不住了。”

白郃何尝不是,她也站了很久,只感觉腿像是麻木了一般,她当然知道妹妹白月也遭受着这些折磨,她很想让妹妹去休息,但是她不能。

作为女儿的两人,在父母的葬礼上如果显示出懦弱,这会让别人看不起的,于是,白郃看向矮她一个头的白月,轻轻揉着白月的脸,强颜欢笑地安慰道:“月月乖,月月跟姐姐再站一会儿,等结束了姐姐就给月月买糖吃好不好?”

“那还要多久啊?”白月睁着大眼睛问道。

“一会儿就好啦,很快的呢,月月听话。”

“我听姐姐的话。”白月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笑着看向白郃。

白郃心想,年纪小真是好,白月什么都不懂,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悲怒的情绪。

站了一会儿,白郃看着场内的人渐渐变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害怕再站下去,妹妹恐怕要撑不住了,虽然自己也是一样。

她看向白月,发现白月此时正盯着摆放父母遗体的棺椁怔怔出神,她心中一紧,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

“姐姐。”白月突然开口,语气中没有了平常的软糯,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平静。

“怎么了?”

“姐姐,爸爸妈妈为什么躺在那里呀?”

白郃一时哑然,虽然她设想过如果白月问起这件事,她就用许许多多的借口搪塞过去,但是,当白月真的问起,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月月乖,爸爸妈妈只是在那里睡觉……”白郃最终决定用电视剧里老套的说法来安慰白月。

“睡觉?”

“是的呀,爸爸妈妈累了,要睡好久好久。”

“那他们为什么不脱衣服睡觉啊?”

“爸爸妈妈怕冷,这边没有暖气,不穿衣服会感冒的。”

“姐姐,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呀?”

“啊?”白郃大惊,年纪不过五岁的白月是如何知道死这个字的?

“我听别人说,爸爸妈妈死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不要我和姐姐了。”

白郃抓着白月的手更紧了,她转身抱着白月,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滑过脸颊,滴落在衣服上,滴在白月的额头上。

白月一声不吭,并没有哭,只由姐姐白郃这样紧紧地抱着,不哭不闹。

“月月,爸爸妈妈没有不要我们,他们……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呢。他们变成了星星,变成了月亮,变成了太阳,变成了白云,他们并没有不要我们。”白郃想起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一时情急,便拿过来用了。

“我听姐姐的,姐姐你别哭了。”白月小小的手轻轻替白郃擦拭满脸的泪珠,乖巧地回答。

“月月乖,以后姐姐会照顾你的。”

白月没有回答,默默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白郃,这一瞬间,她似乎长大了很多。

白郃憎恨地望着数十步外,正满脸惊恐地看向四周的罗胜,思绪万千,再次陷入深深的回忆。

父母去世十四年后,白郃刚满二十三岁,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她,带着一股年轻人才有的满腔热血,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中去,这一年,她写出了她的第一本推理小说《消失的左手》。

十九岁的白月此时正在B市读大学,她生性活泼好动、思维活跃,属于那种静不下心来的小姑娘。但是她所热爱沉迷的专业却是枯燥乏味的,她正在B市大学学习历史。

一日周末,天空死气沉沉,乌云好似做了约定一般集聚在这儿,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B市离A市很近,驾车不过一个小时,每到周末,白郃都会驱车前往B市,亲自接白月回来。

还未服完兵役就提前从部队退下来的舅舅杨子介,对她这种母鸡般的行为很排斥,每次都语重心长地对白郃说:“小月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

白郃通常默不作声以微笑回应,杨子介一看白郃这种表情,心中就明了大半。

在白郃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舅舅是在父母葬礼后的一个月。那时候,杨子介风尘仆仆地从E市赶回来,见到白郃的第一眼,就将白郃紧紧抱在怀中,疼惜地说:“乖孩子,不要怕,舅舅在这儿呢。”

后来的许多年,杨子介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这两个孩子的爱。这么多年,他也始终没有婚配,白家两姐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从B市回来,白郃开着车,白月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在B市通往A市的高速公路上疾驰着。这段时间并不是车辆出行的高峰期,因此,高速路上车辆稀少,白郃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路上飙车。

“姐,你开得太快了,慢点……”白月伸手从怀里的包装袋里掏薯片,大剌剌地往嘴里塞。

“是不是碍着你吃东西了呀?”白郃松了松脚下的油门,汽车行驶的速度立马降了下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前的景象,“吃吃吃,你都吃了一路啦,小胖子!”

“我才不胖,我又不是许木那小胖墩,我可吃不胖。”白月并没有因为白郃的话感到不高兴。

“知道了知道了,你吃不胖!”白郃故意在“吃不胖”上加了重音,“就知道显摆自己吃不胖,你可知道你姐姐我都不敢乱吃东西,一吃就胖,你还故意在边上吃,想要馋死我啊?”

白月又抓了一把薯片往嘴里塞,她在白郃面前吃东西从来不注意形象。一听姐姐吐槽,她脸上立马扬起笑容,讨好地说:“哪有,姐姐你又不胖,你看你这手和腿,哪里不细得跟葱一样呀。而且我俩每次出去吃饭,你顿顿都吃那么多,还不是没有变胖,你说我吃不胖,我这次回去称给你看,我比上次重了一斤多了。”说着,她还夸张地比画了一个大圈,来说明自己胖了这么多。

“好,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嘴巴可真会说。”白郃笑了。

“对了,你有许木的消息吗?”白郃突然问。

“没有,小胖墩那一年跟他爸妈出国后就跟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白月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像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没有就算了,想一想,也有十五年了,不知道他现在变得怎么样了,还是不是那么胖?”白郃话说得轻松,但仔细听着,话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悲伤。

白月依旧看着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

“是啊,不知不觉都过了十五年,小胖墩哥哥都跟我们分开十五年了……”白月松开手中把玩着的发丝,眼眸低垂,怔怔出神。

白郃瞥了一眼白月,眼神复杂。她知道白月想要说什么,这句话白月几乎每年都跟她说过。

“爸妈也走了十四年了……”白月的声音缓缓传来,听不出一丝情感。

“月月!”白郃边直视前方,边提高音量。

白月没有反应。

“月月!”白郃敛眉,微微侧了侧头。

白月依旧没有反应。

“白月!”白郃又大喊一声。

“啊?”白月突然缓过神来,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白郃,“姐,怎么了?”

“你老毛病犯了。”白郃平静道。

“啊!我……”白月惭愧地垂下头,“对不起,姐姐。”

白郃摇了摇头:“姐姐没有怪你,只是不想让你沉浸在过去。”

白月五岁时失去双亲,童年记忆里几乎没有爸妈的身影,虽然杨子介待其如亲生一般,但是孩子心中,一直渴望着得到真正的父爱母爱。白月时常会一个人发呆,幻想着自己有一对父母疼爱她,陪她玩耍,久而久之,便生出癔病来。

虽然得到及时治疗,但还是落下了后遗症,那就是当白月想起父母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陷入幻觉中,这时候需要一个人唤醒她。

“轰隆——”

车外电闪雷鸣,天空乌云压城,仿佛要塌下来一样,狂风怒吼着,吹得路旁树木枝丫乱晃,一场暴雨呼之欲来。

白郃皱着眉看向乌云蔽日的天空,她不喜欢雨天,不喜欢沉闷,记忆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雨天。

她讨厌这些事情,继而讨厌雨天。

“又要下雨了,这个月都已经下三次雨了!”白郃皱眉,愤愤地说。

“没事,姐姐,我带着伞。”白月看到姐姐面色不悦,立马安慰她。

白郃失笑:“我的傻妹妹,我们开着车呢,不需要伞。”

“那那那……那这雨下不了多久的,很快就没了!”白月也知道白郃不喜欢雨,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只好祈祷老天爷赶紧在10分钟,不,5分钟内下完雨,不,干脆就打打雷,别下雨好了。

白郃知道白月有心,便没有再说什么,将话题一转:“这周准备去哪儿玩?”

白月不知白郃为什么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A市不是有个‘山阅尽’登山俱乐部嘛,准备去那儿玩玩。”

“登山?”

白郃也是知道“山阅尽”的,那是A市一家非常有名的登山俱乐部,但平常不喜欢运动的白月,怎么就突然想去登山了呢?

“是呀,我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玩玩,姐姐你要不要也一起?”

白郃摇摇头,她不喜欢登山:“我不喜欢爬山,你不是也不喜欢吗?”

“是的呀,但这次是跟朋友一起去,就当陪她玩。”白月想要抓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却发现包装袋里已经空了,只有一些碎末。她双手一压,把袋子揉成一个球,扔到了脚下的垃圾袋里,随后打开面前的收纳盒,从里面花花绿绿的零食中抽出一包,打开,车厢内又传来“嘎吱嘎吱”咀嚼零食的声音。

“够了,少吃点,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白郃一脸嫌弃地看了白月一眼。好家伙,这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零食啊!但此刻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一起去登山的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

“咳咳——”白月被白郃突然提出的问题惊到,嘴里的东西差点喷出来,“女的女的!怎么可能是男的?”

“那好吧,等会儿回去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干吗呀?”白月娇嗔。

“我也认识一下她。”

“姐姐你真是……”白月叹了一口气。

“我真是什么?”白郃笑着看向白月,期待着她的回答。

“姐,你看路!”

“看着呢,你先说,我真是什么?”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白月小声地说,同时把脸撇向另一边,细小的笑声传来。

“好呀,你翅膀硬了,竟然敢说姐姐是狗啊,等回去看我不好好教训你!”白月大笑。

两人在车中欢声笑语,之前压抑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车外狂风大作,车内言笑晏晏,虽然空气中令人压抑的气息还在,厚重如盖的乌云还在,但是这雨,始终还是没有下下来……

晚上,白郃屋内。

白郃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没有离开,手下噼里啪啦地快速敲着键盘,屏幕上不停地蹦出一个又一个字。

键盘边摆放着一个黑色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东西,那是白郃整理了许久的资料,随时将灵感记录下来,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白月已经离家两天了,昨天早上她匆匆跟白郃打完招呼,便与朋友前往了“山阅尽”。

按白月所说,今天她就会回来,白郃看了下左手上的手表。

“11点34了。”白郃喃喃着,“怎么还没回来?”

窗外下着大雨,雨声嘈杂切切,让白郃心烦。

“啪!”她起身重重地关上了窗。

“电话打不通,给的朋友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这个点还不见人,到底去哪儿了?”白郃坐在电脑前,继续着手中的工作。每次心烦时,她都用创作来让自己静下心来,而且这个方法屡有成效。

虽然心里焦急,但是也束手无策。舅舅已经出门寻找白月去了,他那么厉害,应该可以找到白月。此时,她只能寄希望于舅舅身上。

白郃望向窗外。窗外下着暴雨,隔着窗子和雨幕,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在暴雨中孤单伫立,以一灯之姿对抗着暴雨。

更加心烦意乱了,这是白郃看到雨景后的感受。

“唰!”

她又重重地拉上窗帘,走下楼,来到厨房。董姨已经睡了,她只好自己动手煮咖啡。

片刻过后,白郃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坐在了电脑桌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工作。

“丁零……丁零……”

手机铃声响起,白郃迅速地拿起手机,她希望这是杨子介或者白月打来的电话。

手机屏幕上赫然闪着“舅舅”两个大字,白郃满心欢喜,立马按下了接听键。

“喂,舅舅。”白郃迫不及待地叫道。

电话另一头没有人回答她,传来的是噼里啪啦嘈杂的雨声。白郃心中一震,生出一丝不安。

“喂?”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沉默许久,电话另一头终于传来声音,杨子介疲惫的声音响起:“阿郃……”

不知是否是错觉,白郃从杨子介短短两个字中竟听到一丝愤怒。不过她现在一心只想问杨子介是否有白月的消息。

“舅舅,找到月月了吗?”

“嗯。”

“找到啦?”白郃像是没听清,不确切地又问了一遍。

“找到了……”电话那一头的雨声消失了,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响亮的关门声,随后刺耳的警笛声也响起。

白郃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她赶紧问: “您和月月现在在哪儿呢?”

“阿月出事了……”

白郃内心惊恐不安,脚下油门踩了又踩。她来不及在电话里问清楚,直接要了医院地址,就匆匆出门。

窗外大雨倾盆,雨滴如弹不断地拍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车内空调开着,勤恳地朝外吐着冷气。

白郃心急如焚地开车,好在天色已晚,又下着瓢泼大雨,马路上车辆稀少也没什么人,她的车一路呼啸,没出什么意外。

从舅舅的语气听来,白月出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这该死的下雨天,又是下雨!白郃在内心恶狠狠地咒骂着。每次下雨,不好的消息都会蜂拥而至,年幼时父母离世,前段时间收到舅舅的患癌体检报告,就连这一次,白月也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待在医院,这些都是在雨天发生的。

月月,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白郃苦苦祈祷着。

到了医院,白郃慌乱地停好车,冲进医院。询问过守夜的护士后,她来到了医院住院部六楼。

从电梯里出来,白郃寻找着妹妹所在的1624病房。

“1601……1604……1610……在哪儿呢?”白郃丧气地摇摇头,这都不是白月的病房,她没有放弃,仔细地查看每个病房门口的编码牌,忽然,她止住了步伐。

在走廊的拐角处,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杨子介。杨子介穿着灰色的短袖,魁梧的身材让白郃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正倚着栏杆,手上拿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也许是因为医院禁止抽烟,有着军人意识的他没有违反规定。

白郃也奇怪,杨子介很少抽烟,只有在十分愤怒或者烦恼的时候才会偶尔抽上一根,难道……白郃想起白月的事,心揪得更紧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啊!

白郃踱步靠近杨子介,轻声喊道:“舅舅。”

杨子介应声转过头,发现是白郃站在身后。

他叹了口气,将烟收起来。

“你自己进去看看她吧,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全身湿透,失了神一样淋着雨走在路上。我叫了她很多次,她起初很害怕地躲着,最后看清是我,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杨子介不疾不徐地说着,重新把没点燃的烟叼在嘴里,鼻子里喘着粗气,白郃看得出,他心里难受。

“我本想带她回家,但她突然晕倒,我就带她来医院了。打过针后,好了一些,但是她现在什么话也不说,还很抗拒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了?”

白郃让杨子介放宽心,说自己最了解白月,她进去问一问。

缓慢地推开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白郃不想惊扰到白月。

病房里有两张床,不过只有一个人,白月在靠里的那一张**。白郃看着白月,正抱着双腿坐在**,两眼空洞,失去了以往灵动的光泽,呆呆地看着前面。

这小丫头片子瘦了,这是白郃的第一反应。

白郃靠着白月坐下,紧紧地抱着她。

白月身子冷冰冰的,也许是刚才淋过雨的缘故,白郃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以防白月感冒。

她把头靠向白月,依偎在白月的肩上:“月月,姐姐来了。”

白月身子轻轻一颤,白郃感受到她的抖动,抱得更紧了:“月月,跟姐姐说说,你怎么了?”

白月身子越抖越厉害,白郃忽然心疼起来,她从没见过白月这个样子。

“月月,不要害怕,姐姐在这儿呢,不管发生了什么,姐姐一直在这儿!”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白月的最后一根稻草,白月身子剧烈颤抖,头埋进白郃怀里,抽泣声从里面传来。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些,再把事情告诉姐姐,让姐姐为你分担一些。”白郃眼角有泪,自小心疼的妹妹变成这个样子,做姐姐的她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愧疚难当。

“哇”的一声,白月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白郃紧紧地抱着白月,任由白月在自己怀里哭泣,也不嫌弃衣襟上沾染的鼻水眼泪。

“姐,我……呜……我……呜啊……我好难受啊……”白月边哭边诉说着。

白郃心疼不已,只好轻轻地拍着白月的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姐,我……我被人……被人……强奸了……”

“什么?!”白郃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的停顿之后,白郃发现,天,塌了!

几天后,白月的病情好转,可是人却始终浑浑噩噩的。白郃报了警,警察上门询问,经过调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最终捉拿归案。

犯人虽被抓了,可白月却得了抑郁症,治疗过后,有些好转,但好景不长。

那件事对白月影响太大了。白月虽活泼开朗,与姐姐文静多智的性格大相径庭,但两姐妹骨子里都十分骄傲,自己曾被玷污过,这让白月无法正视自己,即使经过心理医生治疗,她还是心存芥蒂。

那天,白郃出门,白月抑郁症发作,一时想不开,在浴室中割腕自杀,留下一封遗书。

白郃拆开遗书,泪如雨下地看完了。

白月一身傲骨,遗书字里行间也处处透露出她的不甘与煎熬。白郃心疼妹妹,妹妹是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亲人了。她恨那个玷污妹妹的坏蛋,永远不可能原谅他,她要替妹妹看着他走进监狱!

然而,她却得知犯罪嫌疑人罗胜,依靠家里的关系,找了一个人顶罪,依旧逍遥法外。

她想要复仇,想要让犯人血债血偿!

于是她心生一计,凭着杨子介的人脉和她自己的努力,混入白云山登山小队,想要趁机杀了罗胜为白月报仇。

动手的人,就是生命只剩下几个月的杨子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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