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锋？”
Diana惊讶的表情仿佛凝固在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锋。
“苏影？”
陈锋也非常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她。
“你们认识？”李天明、赵凯和顾晓菲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陈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大概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脑子里象是一下子被清空一样，思维短时间内完全停顿了。这太突然了，也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呢，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遇见她，当然更不可能想到竟然在自己供职的公司里。
“哦，我们是上海交大时的校友，好久没见了。”苏影马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她看到陈锋仍然一脸莫可名状的神色，赶紧抢着解释。
其实这件事带给苏影的震惊和意外不比陈锋小，但她是一个聪慧又机敏的女人，反应很快，迅速地调整过来，努力化解掉可能出现的尴尬。李天明他们倒也没觉出什么玄机来，大家只是说好巧呀，这世界就是这么点大之类的话。自然了，李天明还是正式地把苏影和陈锋的身份向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又说既然也是老熟人，以后工作上配合就容易多了。
陈锋他们几个，分别和从北京来的罗大瑞等人也都打着招呼，这时候才忽然发现，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在会议室，其中一个，陈锋觉得年纪与自己大致相仿，另一个要更年轻一些，陈锋猜测是不是和苏影一起的，于是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那两个人也欠起身点了点头。陈锋还看到人事部的Joanna也在场，以及她的下属Tracy，一个瘦瘦的短发女孩。Joanna升上去以后，Tracy是对口仪器仪表部的HRPartner，陈锋和她们俩也一一招呼过。大家纷纷落座，会议正式开始。
李天明站在前面，他是个惯常严肃的人，不爱笑，当然也不是总板着脸，他是属于天生面无表情的那种，所以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使得别人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可现在的李天明，却挂着少有的笑容，热情洋溢地说：
“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我们一起开个会。在会议之前，我要请我们HR的Joanna总监宣布一件事。Joanna，请！”
李天明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谦和地看向Joanna，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Joanna就坐在最前面的一把椅子上，她优雅地站起身，只是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步，单手扶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背上。
“谢谢李总！”她说，向李天明笑一笑，然后转了个角度面向大家。
“你们已经知道了Roderick对SIMAN的并购，今后SIMAN的员工将和我们在一起工作，从明天起他们就正式搬到我们Roderick的办公室来。公司把SIMAN的业务放在了仪器仪表部，也就是说未来你们都在李总的领导下，成为一个team。来，让我们欢迎三位。”
会议室里掌声一片。Joanna讲完这几句话，冲着苏影和那两个人招招手，把他们请到了会议室的前面来。
“刚才你们有的人已经认识了，不过在这里我还是要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同事。Diana，她是SIMAN北京办事处的中国区销售代表。人长得漂亮吧，我看见刚才有的男同胞都要流口水啦！”Joanna玩笑着介绍道。
会议室里顿时哄堂大笑。赵凯便敲着怪话问谁呀，谁流口水了？还假装满屋子寻摸，最后盯着罗大瑞，是你吧，胖子？他的话再次引来一片笑声，连李天明也被逗乐了。罗大瑞意欲发作，看到李天明也笑得春光灿烂的样子，便忍住了。Joanna却边笑边指着赵凯说，就是你呀，你口水流得最长，众人又跟着笑了一回。
“大家也可以叫我苏影，苏东坡的苏，影子的影。”苏影听到Joanna那样介绍自己，本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没想到赵凯在里面胡搅一通，会议室里马上欢乐融融，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了，遂大大方方地说。
苏东坡的苏，影子的影。陈锋的心里突然被轻轻击打了一下，当年第一次见到苏影时候，依稀记得她就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陈锋虽是个工科生，却是个疯狂的文学爱好者，苏子瞻可是他最喜欢的文人之一，不光是喜欢他的诗词，也喜欢他的放达率真，更喜欢他与王弗、王闰之和王朝云的爱情故事，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即便是从没有过这样的生活经历，每回读到都有鼻酸的感觉。影子的影，多么普普通通的字眼，可又是多么地充满诗意，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当他念出这些美妙的句子，那时的苏影欣喜地两眼放光，她说还从来没有人听到她的名字时，会马上念出这些诗给她听。
“这一位是张亮，在SIMAN协助Diana做产品推广和销售工作。”Joanna指着那一位与陈锋年纪相仿的男子说。
“还有一位是黄毅超，是技术支持工程师。”
黄毅超就是年龄看上去更小的那位，个子也很高，隔着张亮，与穿了高跟鞋的苏影目测差不多。张亮个头矮一些，他们三人站一排恰好组成了一个凹字形。
Joanna介绍完，对李天明说他们几个加入到罗德里克的新职位就由你来宣布吧，然后就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李天明让苏影他们三个人也都回到座位上去，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接到了投影仪上。然后示意坐在大玻璃窗边上的人，把百叶窗帘拉了下来，又示意赵凯把房间的灯调暗一些。
白幕上渐渐显示出一个简单的组织架构图，最上边一个方框里是李天明，下面依次排开有陈锋、罗大瑞等直接汇报给李天明的人，最右边的方框里写着苏影的英文名字--Diana。每个人的名字下面再没有方框，而是写着上海几人、北京几人、西安几人等等。
“我呢，和AsiaPacific及Global已经讨论过，正好借着这次SIMAN的加入，我们的组织架构稍稍做些调整。我们将设立一个新的职位，高级渠道经理，由Diana担任，base在上海。Diana将带领一个团队，这个部门主要职责是加强分销商的管理，比如每年签署分销商协议，分销商的绩效评估，配合销售部门发展新的经销商等等。这样做也能把原来由你们销售部门做的一些工作分出来，使得大家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关注在销售上。”
李天明顿了顿，看到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又接着说。
“张亮还是在Diana这边，继续base在北京，主要负责OEM市场的开发，因为到目前为止，SIMAN的产品在中国基本上是这样的业务模式。我记得四月初我们开会，陈锋也提到想做OEM，你们回头可以多聊聊。”
李天明说着话，向陈锋扬了扬下巴，陈锋点点头。
“黄毅超会加入到我们的技术支持部，也是在北京。可能不会只是针对SIMAN的产品了，以后所有仪器仪表部的产品都要支持，国峰，你要安排一些培训给黄毅超。当然，同样的，我们其他的工程师也要学习SIMAN的产品。”
李天明边说边看向黄国峰，黄国峰从椅子上往起站了站，口里答应着好的没问题，又冲着黄毅超笑了笑。自从李东进离开以后，李天明就让黄国峰暂时代理着这个职位，却一直没正式任命，所以黄国峰心里也老是七上八下的，不知老板到底是什么想法。
“陈锋，罗大瑞，我打算从你们各自的部门调两个人给Diana，最好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平时和经销商沟通比较好的，具体推荐谁你们自己看着定，回头给我他们的名字就可以。”
这事儿李天明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现在也没有任何要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宣告了他的决定。陈锋觉得有点突兀，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他已经越来越了解李天明的做事风格，这时候你要表现出哪怕一丝的疑虑，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招致老板的不爽。
“Diana，你代表你们三位讲几句？”李天明这时候说。
苏影从椅子上起来，就站在原地，两只胳膊半端着，十指交叉着放在身前，一大把长发从肩上滑落下来，闪着柔亮的光泽。
“谢谢李总！谢谢Joanna！谢谢各位同事！很荣幸能加入到Roderick这个大家庭里，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上得到各位的指导和帮助，能够更好地达成我们共同的目标。其实西曼在中国刚刚一年，还在起步阶段，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经验，对于Roderick就了解的更少了。现在李总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做，还是很有压力的。再次感谢李总和大家的信任，我会努力做好，也再次拜托大家多多支持和帮忙。我就说这么多吧，谢谢大家！”
苏影讲完，所有人都热烈鼓掌。末了，李天明问Joanna还有什么要补充的，Joanna说没有了，这个环节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Joanna和Tracy先走了，李天明打电话叫了Emily过来，吩咐她带张亮和黄毅超到仪器仪表部的员工区去，先找两个空位坐，学习一下Roderick的产品资料，这边会议室剩下的人继续开会。
仿佛刚才的热热闹闹已是昨天，甚至是上星期的事了，会议室里瞬间就画风改变，安静得出奇，大家纷纷等着李天明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交头接耳，没有拉椅子碰桌子的声音。
苏影感觉到整个气氛稍显沉闷，不过她也是刚刚加入到李天明的团队里，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慢慢熟悉，所以也没太多想，只是不由自主地往陈锋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陈锋歪着头，两眼正看着别处。陈锋似乎是觉察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要转回脸来，苏影赶紧把眼神收回来，望向会议室前面墙上的白幕布。
“咳，咳。”李天明清了清嗓子。
“大家应该也清楚，我们这两个月的订单还是不理想，截至到上周五Lisa给我的数据，我们只达到了一半强一些，不足60%。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度，这个季度打翻身仗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要把精气神提起来，在剩下的一个月里半点也不可以放松。”
对于李天明来说，二季度的数字对他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能比全年指标的完成更重要。作为仪器仪表部门中国区的新掌门，怎样在罗德里克惯常的按季度考核业绩的财务制度下，为自己奠定有利的地位和将来的升迁之路，必须要开好这个头。如果不能打响这第一炮，及时让中国区老大Smith，让Global的那些老大注意到他是多么有能力的一个人，那么他李天明在罗德里克也就很可能淹没在级别与他相仿的一大群职业经理人中了，这是不能接受的，因为李天明生来就是要出人头地的。
“办法我们都已经想过，也讨论过，在座的各位，除了Diana，你们对这个文件应该很熟悉。”李天明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里打开了一个PPT文件，那是四月初的会议之后总结出的ActionPlan。
“我认为执行得并不好，所以今天一起逐条看一下，看看你们每个人做到了什么，还有什么没做到或者就没有做，接下来到底怎样做。”
李天明是一个不能输的人，他有自己极其清晰的目标。此时此地他已经很明了接下来还能做什么，但他不能够放松下面的人。下面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也清楚，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仪器仪表部已经比其它BU做得好了，干吗还要变本加厉地给自己加码。那是这些庸人们的心态，李天明不是，李天明必须给自己一个更高远的目标，而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也必须要采用更坚决的手段，当然还需要让这些人铺路搭桥，让他们最好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所以必须要给他们压力。
“那些longterm的计划今天就不看了，我们重点过一下在跟踪项目的情况。”李天明说完这句话，在他的电脑桌面上又打开了一个Excel文件。
“我们按照行业一个一个地来，陈锋，先看你的。”
李天明右手指揉着电脑触板，把屏幕显示放大一些，以确保会议室里每个人看得清楚。只见这个文件的表格里，自上而下列出了约二三十个项目，每个项目的名称右边，依次标明了项目的owner、预估金额、截至时间、进度描述等等信息，排在越上面金额越大。文件左下角的页码栏里写着陈锋的名字，往右的其它页码栏也依次写着罗大瑞、顾晓菲等几个人的名字。很显然，李天明是按照陈锋他们各自所负责的行业，每人有单独的一页项目列表。
“第一个项目，北京华达工程技术有限公司，四百万美元。陈锋，你讲讲这个项目的情况，能不能在六月份拿下来？”
陈锋站了起来：“这个项目……”
“到前面来讲吧。”李天明突然说道，抬手向陈锋招了招。
陈锋拉开椅子，绕过几个人的身后往台上去，经过苏影的时候，苏影披散在背上的长发有几丝飞扬起来，翩然舞动着，又慢慢落回去。苏影觉得不只是后背上有一股风掠过，心上也象是有一股风掠过一样，竟莫名地紧张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原以为，当年的青春记忆早已放下，甚至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都不记得是否曾认真想起过他。可造化弄人，偏偏让她和他在今日不期而遇，以后……
“这个项目的最终用户是巴基斯坦的一个新建石化厂，由中国政府提供低息贷款，北京华达总包……”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考虑做甲方的工作，华达是EPC？”李天明突然插话问道。
“是的，对我们而言，华达就相当于甲方。这个项目一直由钟立伟负责，之前我们已经做过两次技术交流。这个周三在北京招标，我已经和国峰约好了，明天一起去北京协助钟工投标。我们打算会后就写出差申请发给您，希望李总能尽快批准。”
“没问题，投标书准备得怎样了？”李天明点点头又问。
“相关的投标文件都已做好了，这个项目国峰专门调出一个人支持老钟弄这些文档，我这边让秦楚燕也帮忙一起弄，估计今天小秦会联系印刷公司排版并打印出来，然后按照招标方要求复印十份，装订成册。公司的投标授权书，我也准备好了，下午会拿给您签字，再找行政部盖上公章就可以了。招标书的商务条款部分，我上周已经发给合同经理David和财务部的Lisa看过了，目前也没有太大疑问。”
陈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他自己如何，苏影感觉到信息量太大了，她听得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似的。
“很好！这个项目把握大不大？我看你这儿写的可能性是80%。”李天明继续问道。
“是的，我个人认为我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这个项目最初有八家公司参与，第一轮技术交流后华达留下了五家，第二轮技术交流后留下了三家，目前的三家中除了我们，还有德国M&E和日本横山。我们有很可靠的信息，最终用户那边不是很想用日本的东西……”
“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做最终用户的工作，你说不需要。但现在你的说法表示业主还是能影响华达的选择？”李天明突然打断陈锋，提出了他的疑问。
李天明倒不是有意要挑剔陈锋他们的工作，他只是不希望有任何的大意而影响到罗德里克赢得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是他的团队在二季度跟踪的所有项目中价值最大的一个，对他对整个部门都意义重大，所以他不想陈锋他们有丝毫的疏忽。
“谢谢李总的提醒。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考虑过，也去做了了解，钟工跟踪这个项目有快一年了，跟华达那边的沟通还是很不错的。其实是后来只剩下三家的时候才有这个情况的，表面上说是巴基斯坦那边不希望用日本的东西，实际上因为这是完全由中国政府提供贷款的项目，目前中国和日本因为*问题关系不好，据说是华达的老总接到过部里某位领导通过私人管道的传话。”
李天明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陈锋他们细致的工作表示满意，还是因为听到其中一个竞争对手可能已经跛脚而感到满意。
“因此我们最强劲的对手是M&E，但是德国公司的东西相对偏贵，我们打听到目前他们的初始报价至少比我们高30%，最后的投标价大幅降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另外我们还有一个有利条件，这个项目里的系统部分罗德里克已经中标了，就是Peter他们部门。”
Peter是系统部的中国区总经理，和李天明同样的级别。之前陈锋建议两个部门在一些项目跟踪上合作，李天明就是去找Peter谈的。
“为什么说Peter他们先中标了对我们有利？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客户要搞平衡反而把仪表部分给别的公司，也是可能的呵？”李天明对陈锋的这种乐观反倒担心起来。
“对，经常会有客户这样做，但这个项目不会。华达更倾向于系统和仪表都用同一家的东西，这样在整个网络构建、数据库管理、防火墙、通讯协议、系统和仪表的数字化接口等等方面更容易去实现。并且涉及到针对最终用户的操作人员培训、将来的设备维护，供应商越少可能越好去协调一些工作。因为巴基斯坦那边技术力量并不强，又是一个新建厂，华达也不希望以后项目投运了还要花很大精力牵扯在里头。”
“唔，非常好！那就祝你们周三成功，一定要把这个标拿下来。”李天明少有地表现出满意的神情，说着转过头瞅了一眼大屏幕。
“往下吧，第二个。”
陈锋依次把其它的二十多个项目也都一一讲解，李天明仍旧不时地问一些问题，也会提出一些他的意见和建议。接下来，罗大瑞、顾晓菲还有另外几个行业经理们，大体上与陈锋一样，把他们各自部门跟踪的项目也都做了汇报。李天明在倾听和提问的过程中，把一部分项目用颜色做了标注，基本上是在他看来很重要的，并且最有希望在六月份落单的。等这一流程进行完，已经是中午快一点钟了。
Emily订了麦当劳，大家就都在会议室里用餐。陈锋一边吃着薯条，一边把和黄国峰一起去北京的出差申请的邮件发给李天明，几分钟后李天明的邮件就噔一声来了，陈锋点开看，已经批了。他抬头看见李天明左手端着一杯可乐，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右手还在键盘上敲打着，便说了一句谢啦老板，李天明头也没抬，只是把端着可乐的手往上举了一下。
吃过午餐，赵凯顾晓菲他们便回到自己办公室去处理邮件，罗大瑞及另外几个人仍留在鄱阳湖会议室里，也处理他们自己的事情，Emily说这个会议室她订了一整天的，大家可以一直用。苏影被李天明叫到他的办公室去了，说是要谈点事情。陈锋拜托黄国峰在12306上订了明天一大早他俩去北京的高铁票，他想着中午能赶到北京，下午还可以跟钟立伟他们把整个项目的情况再仔细过一遍，以确保没有什么遗漏和问题。
陈锋把事先已经做好的华达这个项目的投标授权书打印出来，去找李天明签字。他敲了敲门，李天明说进来，陈锋便推门进去了。只见苏影也在那里，她坐在李天明大办公桌对过的一把椅子里，头发直落在高高的椅子扶手上，身体转过来九十度看着他。四目相对，陈锋感觉到那双眸子里闪着似曾相识的光，便赶紧把视线躲开了。他走到李天明桌子前，把授权书递了过去，李天明大概浏览了一遍，伸手从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棕色皮盒里拿出一支派克纯黑丽雅金夹墨水笔，签上了自己的英文名，然后交还给陈锋。陈锋说声谢谢李总，便匆匆出来了。
刚出门李天明又叫住了他，陈锋问老板还有事吗，李天明说别忘了要转一个人给Diana，尽快把名字给他，陈锋答应着没问题。
从行政部盖好章回来，经过顾晓菲的办公室门口，陈锋听到顾晓菲叫他。一转脸就见顾晓菲在她的小屋里招着手，示意陈锋进去，陈锋不知她有什么事，便拐进顾晓菲的办公室。
“哎，那位大美女，苏什么…，哦，苏影，跟你校友？”顾晓菲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这话的意思，好象不大相信上午苏影说的话。
“是啊，我们都是交大的。”陈锋回答道。
“一个班的？”
“不是。她是管理系的，我是自动化系，怎么可能一个班。”
“噢，也是，一个班就直接说是同学了，不会叫校友。”顾晓菲好似突然明白过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的。
“都不是一个系的，咋认识的？”她没完没了地又问。
“哎，哎，顾晓菲，你什么意思，太八卦了呵！”陈锋抢白道。
顾晓菲看陈锋的神情，嘻嘻笑了起来。
“看，急了，说明以前指定有事儿。”顾晓菲露出顽皮的样子。
“没有，我们就是一个学校的而已！”陈锋否认道。
“我一定要挖出陈大经理的故事。”顾晓菲丝毫不信的样子，她与陈锋太熟悉了，所以并不顾忌什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顾晓菲你好无聊！有空赶紧找订单吧，你没见老板眼珠子都要滴出来了。”陈锋甩了甩手，走出了顾晓菲的办公室。
陈锋想着李天明交代过的事，他找来自己部门的黄东城。小伙子来罗德里克快三年了，工作一直很踏实努力，特别是与经销商的配合，那些老板们经常在陈锋面前夸他，陈锋揣度着应该是合适的人选。与黄工简单讲了这件事，他本人也表示服从领导安排，只是问这位新来的女上司好不好相处。陈锋不便多说什么，只说苏影刚过来他也说不大好，但早年是校友都认识，很好相处的。
华达项目的投标进行得很顺利，基本上是按陈锋的预期走的。商务报价唱完标，又进行了最终的技术答疑，陈锋他们准备得很充分，黄国峰和刘工，就是那位一直帮钟立伟做方案的同事，加上老钟本人和秦楚燕，在应对华达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和评标委员会的一系列提问上，都回答得很到位，没有出现什么差池。原本这么大的项目都要过几天出结果，但这次甲方却当场宣布了，罗德里克中标。二次报价陈锋他们略微又降了点，但也是在预先的计划和公司授权范围内。
陈锋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李天明，告诉老板中标的消息，李天明非常高兴，嘱咐陈锋好好请大家吃个饭，并代表他感谢每一位参与这个项目的员工，陈锋说一定把老板的关心和谢意带到。
晚上聚餐，陈锋打电话叫上了Annie。饭桌上每个人都很兴奋，争抢着诉说整个项目跟踪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准备投标文件时的辛苦和忙碌，投标过程中的紧张和忐忑，以及听到中标那一刻的喜悦。
吃完饭，几个人仍旧不能平复激动的心情，秦楚燕就撺掇陈锋再请大家唱歌去吧。黄国峰担心李天明会不会同意，陈锋大手一挥，老板不给报销的话他自己请。于是便让老钟订了个地儿，众人喝着啤酒唱着歌，直嗨到很晚方散。Annie的住处和秦楚燕家不算太远，钟立伟是老北京，又正好顺路，陈锋就请他辛苦一下把两个女孩都送回家，说太晚了他不放心让她们自己走。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陈锋和黄国峰、刘工也回酒店不提。
尽管刚刚赢下一个大单，但陈锋觉得丝毫不能松懈，第二天又马不停蹄拜访了位于北京来广营的寰球化学新办公楼。陈锋部门在武汉的客户经理胡一平正在跟踪一个湖南岳阳的项目，是由寰球化学做设计的，陈锋见的是该项目仪表设计专工。
下午回到北京办公室，陈锋帮忙钟立伟和秦楚燕再次核对了华达项目的采购料单，以确保签合同时不要有差错。做完这些事，陈锋打算退掉酒店，直接到北京南站乘高铁回上海，他算着应该还赶得上。这时候突然有电话来，是北京的经销商薛总。
薛总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埋怨，听说兄弟过来了，怎么这次没到我这儿来呀，是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个小经销商呀。陈锋解释说这次主要是投华达的标，一直忙还没腾出空，这不刚弄完。薛总就不容分说地说那明天怎么样，明天一定赏个光见一面，上次你小子不吃我的饭就跑了，这次一定不能让你又溜了。陈锋有点无奈，却也不好推托，只好应承了，于是想退房马上回上海的念头也只能暂时打消了。
这个薛总是退伍军人，性格粗放豪爽，有江湖大哥的那种派头。他没有上过大学，到现在也不是很懂他卖的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个人却极其善于结交朋友，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一帮子哥们弟兄，有的是他在部队时的战友，有的是到处跑来跑去认识的，所以不管走到哪儿都一副呼风唤雨的架势。后来开了家公司，就靠这帮朋友每年能拿到不少订单。薛总自己不懂自动化不要紧，他招揽了不少人才给他做事，不乏研究生之类高学历的员工。所以薛总平时说话很狂的，老子没上过大学怎样，大学生都给老子使唤的。
说来也怪，这个薛总虽然经常摆出瞧不上读书人的嘴脸，对陈锋却很客气友好，可能是陈锋身上那种憨厚朴实的特质吧，没有某些人自恃有学识的那种酸腐气，也没有某些人高眉低眼的那些个臭毛病。薛总年纪快五十了，比陈锋的父母小不了几岁，却喜欢以兄弟称呼陈锋。他曾经对陈锋说你们这些个在外企上班的，大多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你小子看着还像是个人。陈锋很不认同他的话，不过陈锋心里明白，他要不这样讲话就不是他薛大魁了。
既然答应了薛大魁的约，今天肯定是不能走了，弄不好明天都未必走得了。陈锋给王盈盈打电话，告诉她可能明天晚上或后天能回去。王盈盈最近住在学校比较多，陈锋这段时间太忙了，要么出差，要么加班，回家也常常是她一个人，所以干脆就一直住在宿舍。而且她是那种在外面很独立的女人，只有在陈锋面前才会表现得小女生，有时候还特别粘人。
王盈盈说她自己个儿没事，却叮嘱陈锋要照顾好自己，工作忙归忙也要注意休息，非要有应酬的话少喝点酒。这种时候陈锋偶尔会在脑子里产生一些联想，贤惠的妻子再三叮咛远行的丈夫的情景，即便唠叨却很温馨暖人。陈锋很享受这样一种感觉，尽管他还没有正式向盈盈求婚，但每次出差在外，只要想到盈盈，他便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因为他知道，她就在那里，那里有他的港湾。
暂时不走了，钟工那边的事情也帮差不多了，陈锋于是在北京办公室里逛了一圈。有很多同事都是熟人，陈锋过去问候下他们，有的人也闲聊两句。巧的是他走回K区的路上，在走廊里碰到了Peter。陈锋跟Peter打招呼，Peter见是陈锋，站住了。Peter是系统部的中国区总经理，中文名字叫蔡建铭，是个台湾人，在罗德里克快三年了。
“恭喜呀！陈经理，华达的标中了，哈！”蔡建铭笑嘻嘻地。
“也要感谢蔡总，你们先拿了系统，对我们仪表中标很有帮助呀！”陈锋并不是客套，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哎呀，不客气，不客气，都是一家嘛。”蔡建铭皮笑肉不笑地说。
其实在蔡建铭的心里，才不会把两个部门看作一家的，李天明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对于罗德里克来说，两个BU，自然是一家。但李天明之于蔡建铭，一定是对头，尽管他们见面时客客气气地，尽管在大老板Smith面前他们表现得多么精诚团结。见鬼去吧，既然是竞争对手，对方得着什么好事，那就等于自己碰到了坏事，何来一家？
“是的是的，以后更要多配合呢。”陈锋顺着话说道。
“听说Joseph对你们很严格啊，压力蛮大的吧？”蔡建铭冷不丁地换了个话题。这位蔡总经理虽然视李天明为眼中钉，但李天明下面的人，有合适的还是要拉一拉的，蔡建铭想得很长远的。
“噢，还行吧，李总做事比较严谨认真，所以我们也得更努力些不是吗！”憨厚的陈锋并没听出蔡建铭的话外之音，当然也不能抱怨李天明魔鬼般的工作风格，尤其是在蔡建铭面前，所以也就巧妙地搪塞过去。
蔡建铭听这个回答跟外交辞令似的，以为是陈锋对他的问题已经产生了戒备心理，于是不再继续，说声我还有事忙，就匆匆走了。
陈锋回到仪器仪表部这边，Annie在座位上叫他，便走过去。Annie向陈锋确认一个下半年路演的事，陈锋告诉了她。两人就便闲聊起来，陈锋把一只胳膊搭在Annie桌子前的挡板上，Annie绘声绘色地讲一些北京办公室发生的趣事，陈锋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陈锋一回头，却见苏影正向他走来。
“苏经理，你回北京了？”陈锋招呼道。
“嗯，是的，西曼的办公室要搬到这边来，还要跟大厦谈提前退租的事情，我得协助行政部处理这些事。所以暂时还得在北京，可能要一个星期吧。”苏影说道。
听到陈锋叫她苏经理而不是名字，苏影的心里小小别扭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在神情上表现出来，暂时也不想去计较陈锋这么见外的称呼。
“这位是……？”Annie还没见过苏影，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是苏影，西曼在中国的销售代表，以后就是咱们部门的高级渠道经理了。苏经理，这是Annie，在赵凯的部门做MarComm。”陈锋给她们互相介绍道。
“啊，你就是苏影呀，昨天李总发Announcement了。听她们说你长得好美好美的，果不其然啊！”Annie赞叹地说。
“谢谢，同事们都太过奖了！”苏影客气道。
“陈锋，听说你今天不走，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苏影直接发出了邀请。
这有点出乎意料。如果不是经销商薛总的一个电话，陈锋现在可能已经在北京南站了，或者已经在高铁上了。刚才只是和一些同事聊聊天，倒也没计划今天晚上的时间怎么打发。可苏影请他吃饭，就他们两个人，陈锋一时间在心里犹豫起来。
“怎么？有别的安排了吗？”苏影看到陈锋有些迟疑。
“倒是没有……。嗯，好吧，不过我请你吧。”陈锋历来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特别是此时此地，又是在苏影面前。他想着如果今天拒绝苏影的邀请，他能编造出的任何理由都一定会被苏影看穿，而且在苏影眼里这些理由将是多么拙劣可笑。唉，那又何必呢，反正都在一个公司里，并且是同一个部门里做同事了，迟早总要面对的。
“好，谁请都行。”苏影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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