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内
午歇起后,锦妃正由巧儿服侍着梳妆,巧儿从钿盒内取了支点翠的宝石珠花簪戴上锦妃的发髻上,“主子,您听说了吗?晌午从慈宁宫回去,衍庆宫的主子又闲不住了,把乐寿堂的那位提出来消遣了一番,弄得各宫都人心惶惶的。”
锦妃微微侧目,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反问身边的巧儿:“竟有这事?”锦妃问完,暗暗思忖了片刻,又道:“皇后与贵妃哪里难道对这事就不闻不问吗?还有永和宫的淳妃,从前她不是比谁都上心禧贵人的事情吗?怎么这儿也变得不闻不问了。”
巧儿从手边的珐琅盒子里取了副金累丝的翠玉耳坠,“就算她们真的有心,可谁敢说呀!主子您与淳妃娘娘同一年入的宫,还不至于连她的脾性都摸不清吧。淳妃何等聪慧,连慈宁宫都透了风儿出来,她还会再往前凑嘛!再说了,依着蓉妃在宫里的手腕与权柄,谁会给自己找这不必要的麻烦,难不成还想自个儿也成禧贵人那样嘛。”
服侍了锦妃梳妆完毕,巧儿又从漆盘上取了湘妃色的金线绣合欢花宁绸单袍,对襟如意头的纽子上皆是粒粒浑*饱满的珍珠纽子。待巧儿服侍锦妃换上单袍,又将一块子儿绿的翠玉串珠坠在珍珠纽子上。
只听锦妃问道:“禧贵人那边你可派人精心去照料了?”
“主子放心,麻四那奴才倒还上心禧贵人的事情,况且他得了主子这么大份恩典,若不精心的照料禧贵人哪还有脸见您啊。”巧儿边说边侍弄着锦妃的袍角,眉间似乎有些忧虑,继续道:“只是听麻四说,禧贵人自被丽嫔娘娘强灌了花红堕胎以后,一颗心似乎也在堕胎之时死去了。奴婢只怕主子的一番良苦用心,要付诸东流了呢。”
装扮妥当,锦妃顾自往外间去了,宫女将膳房准备的杏仁豆腐奉上了与锦妃享用。碧清的瓷碗里愈发显得杏仁豆腐的素净无暇,只是上面点缀的些许松仁似是白纸之上的瑕毗,锦妃用银质的勺子挑去面上的松仁,轻笑着:“你多虑了。依着本宫素日里对她禧贵人的了解,她决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受此侮辱的人,只是还没有触动她那颗濒死之心的事情罢了。”用了些,锦妃缓缓放下了瓷碗,继续说:“禧贵人失势,宫里的蓉妃娘娘都这般的耐不住性子每日变法儿的羞辱她,相信康王府里的那位也不是什么善辈。等着吧,康王府那边一定会为咱们带来好消息的。”
正当锦妃与巧儿交谈之时,乳母将刚刚喂完奶的四阿哥照例抱到了延福宫,锦妃忙迎了上去,接过乳母手中的四阿哥,一脸的慈爱:“小东西,你可是让额娘想死了呢。”接过了四阿哥,锦妃露出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激动,小心翼翼地哄着怀里粉嘟嘟的小人儿。
“回禀锦妃娘娘,小阿哥寝食康泰,且长的囫囵周正,日后必定是个多幅多禄的孩子。”乳母在锦妃身旁夸着四阿哥。
锦妃见乳母这般夸奖四阿哥,忽然转身将孩子交给了巧儿,淡淡瞥了眼那乳母,“你很会说话。”
那乳母也察觉出了锦妃言语间的不寻常,忙请罪道:“奴婢有罪,奴婢不该在娘娘面前多言,还望娘娘恕罪。”
巧儿抱了四阿哥进了暖阁哄弄,锦妃走到宝座上坐了下来,和声问:“本宫记得,你在伺候四阿哥之前应该也伺候过二阿哥吧!”
乳母见锦妃的语气稍有些缓和,方才答话说:“承蒙娘娘还费心记得奴婢从前的差事,奴婢多得皇上与娘娘的恩典,这才有幸能照看四阿哥的寝食。只是二阿哥先前在娘胎里受了些寒气,身子骨要比四阿哥娇弱些;娘娘所怀四阿哥之时,饮食起居皆得宫中上下悉心照料,所以四阿哥的底子也比二阿哥要强许多。”
锦妃听着乳母的话语,饮了口茶继续问:“说了这么些,本宫这里还有句定要紧的话想要问问你。”
“娘娘尽管问便是,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乳母毕恭毕敬地说。
“本宫记得禧贵人落胎那日,本宫好像是秘密派你前去乐寿堂为她接生,听另一位接生的嬷嬷说:若是禧贵人顺利的产下的孩子,日后的位次也绝不会在我们母子之下。”锦妃漫不经心地玩弄这衣袖上金线绣的芙蓉。
乳母见锦妃都问到了这个份儿上,唯唯诺诺地面露难色,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啊…”暖阁内传出了四阿哥的啼哭声,“乖啊,不哭……不哭。等额娘与奶娘说完话,咱们就有奶吃了。乖啊……”巧儿轻声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四阿哥。
锦妃微微侧身看了眼暖阁,淡淡道:“本宫记得你照顾四阿哥也有段时日了,本宫这个做额娘的听见孩儿的哭声自然也是十分的不忍,更何况你这个乳母呢。”见巧儿抱着四阿哥在暖阁来回走动,锦妃又接着说:“这京城各王府、贝勒府以及宫中的奶娘数不胜数,没有你这个奶娘照顾四阿哥,本宫一样可以请老佛爷皇后娘娘重新为四阿哥挑选疼爱他的奶娘。”
“锦妃娘娘不要啊…不要啊…”乳母一听锦妃不要她照顾四阿哥,顿时慌了神,连连恳求着锦妃。见锦妃依旧面无表情,那乳母忙说出了实情,“那日禧贵人被人强灌下了堕胎药,孩子在贵人的腹中已经四个多月了,而且基本成形;若是生下来,只怕四阿哥…四阿哥又得多位弟弟了。”那乳母说完,头垂得极低。
“快将四阿哥抱给乳母,让乳母带下去喂奶吧。若是再这样哭下去,孩子定会哭得岔了气儿。”要出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锦妃便吩咐巧儿把四阿哥抱给乳母。
那乳母感恩戴德的朝锦妃叩拜着:“奴婢谢过娘娘的恩典,奴婢谢过娘娘的恩典。”
“好好的照顾四阿哥,娘娘自然亏待不了你的。”巧儿将四阿哥交给乳母时,仍不忘叮嘱了乳母一句。
“是,奴婢一定谨记娘娘与巧儿姑娘的话。”乳母唯唯诺诺地应了话,方才小心翼翼地抱了四阿哥下去喂奶。
待乳母抱着四阿哥离开后,巧儿扶了锦妃进了暖阁,“主子明知道这乳母曹李氏从前是二阿哥的乳母,况且珍妃娘娘一直都懂得为自己与二阿哥筹谋。若是您生的是位格格或许对那位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如今四阿哥的正是从前二阿哥的乳母,保不准她们那伙人不会因为将来立储的问题而迁怒于四阿哥。娘娘还是小心的好。”
“珍妃虽然有些心计,懂得为自己谋算,但本宫也有十足的把握。再怎么说本宫也是老佛爷的人,仁惠皇贵妃的妹妹,就连宫中最得势的淳妃与蓉妃都要忌惮我三分,她一个小小的珍妃算得了什么。”锦妃根本就没把珍妃放在眼里。
“可是人心隔肚皮,咱们不得不防呀。”巧儿叮嘱着锦妃。
锦妃往螭龙纹的香炉内添了把金合欢,取下了支银质的耳挖簪子拨弄着香炉内的香料,“珍妃的母家也有几名朝廷上的要员,不过都只是在职的文官而已,不足为虑。就算老佛爷真的有心拉拢珍妃的话,二阿哥又是个病秧子身体,日后也只会给个世袭的亲王之位让他做做,他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珍妃就更是。老佛爷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会是。”锦妃的语气甚为笃定。
“主子高明!”见自己的主子如此信心满满,巧儿这才想起了一件令她颇为不解的事情,缓缓开口说:“只是,奴婢这里还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你说。”锦妃吩咐巧儿道。
“主子现下已经平安的诞下了四阿哥,眼下也可谓是母凭子贵,而且禧贵人现在已经失了势。按理说,禧贵人现在的处境应该是对咱们最有利的,为什么您还冒着被老佛爷发现的危险私下里偷偷的帮禧贵人呢?”巧儿将近来一直藏在心底的事情都一一的说出来了。
锦妃忽然停顿了下,淡淡地笑了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为巧儿解开了疑虑:“很多事情都不可以只看表面的。康王虽说没有手握重兵,但朝中一些手握重兵的都统有不少人都是他曾经的部下,万一康王哪日动了不该动的念头,相信对朝中上下来说也是不小的震动。老佛爷向来擅弄权术,就算不想禧贵人有朝一日成为仁惠皇贵妃之二,也会顾念康王与众位都统的面子上而网开一面。”说到此处,锦妃紧握双手,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发狠道:“每当我看见禧贵人那张与姐姐相似的面容,就忍不住会想起我的好姑母、当今的皇太后对我们姐妹做过的所有事。她为了自己昔日所犯的罪行不暴怒,竟然对姐姐做出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一定会将她的所有罪行公之于众。让皇上知道,一直口口声声说爱他的额娘曾经怎么害死他最挚爱的女人。”
“主子,您别难过了。”见锦妃如此的激动,巧儿从旁好言劝慰道。
锦妃轻轻地拍了拍巧儿的手,告诉她自己没事,随即吩咐她:“用罢夜膳,随本宫去趟乐寿堂。”
“是!”巧儿应了是,便也下去准备了。
夏日的夜空凡星点点,芬芳的花香在寂静的夜空中浮动着,迎面扑来的夜风都带着让人燥热的气息,抬辇的轿夫们脚步轻盈而有力,锦妃稳稳当当的坐在舆辇上闭目养神。
因乐寿堂的位置偏僻,锦妃一行人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乐寿堂外。因锦妃是秘密前来探望沐婉芙,所以行事也是十分的小心。麻四知道锦妃等人要来,早早的便在乐寿堂外等候了,见锦妃的舆辇一到,便迎了上去,行了个双安道:“奴才恭请锦妃娘娘夜安,娘娘吉祥。”
锦妃扶着巧儿的手款步走下了舆辇,问:“你近来照料禧贵人辛苦了,本宫会记得你这份儿好的。不知禧贵人最近的精神怎么样了?”
“娘娘严重了,奴才哪儿敢在您面前邀功啊。况且娘娘您都这么宅心仁厚肯照顾贵人,奴才本就贱命一条,承蒙娘娘不嫌气奴才蠢笨,这才让奴才有服侍贵人的机会。奴才定当尽心尽力的照顾贵人才是。”麻四先客气地谢过了锦妃的大恩大德,这才道出了沐婉芙的近况,“自贵人被毁容后,精神头儿远不如从前,每日里坐在角落里一个字也不吐,多半是伤心欲绝了吧。”
问过了沐婉芙的近况,锦妃扶着巧儿,麻四则在前面引路。因过了酉时,乐寿堂空旷的院子里倒也没几个疯言疯语的女人,麻四引着锦妃等人到了自己所住的配殿,“娘娘,您先稍坐片刻,奴才这就去请贵人过来。”
锦妃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待麻四出了殿,巧儿取出了帕子擦了擦凳子,“主子,您坐下歇歇。”
一刻钟后,麻四领着有伤在身的沐婉芙来到了偏殿,锦妃无意间瞥见了沐婉芙的容貌后先是一惊,而她身后的巧儿亦是一脸的惊诧。
“娘娘,奴才将禧贵人给您带到了。主子们先聊着,奴才就在外面候着,若有什么吩咐,娘娘只管让巧儿姑娘出来告诉奴才一声便可。”将沐婉芙带到后,麻四也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麻四出去后随手便将房门带上了,锦妃见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未见沐婉芙,她从之前的闭月羞花之貌竟变成了而今的狰狞面孔,于是取出了帕子想为沐婉芙拭去面上的污点,而沐婉芙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锦妃娘娘乃万金之躯,乐寿堂是污秽之地,实在不是娘娘这样的贵人该来的地方,更不敢劳烦娘娘触碰贱妾的容貌。”说罢,沐婉芙更是转过了身去。
“自打妹妹进宫之日,本宫便拿妹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纵使妹妹变成今日这幅面容,妹妹依旧是我往昔的好妹妹,你我之间的情谊依旧如初。”锦妃走到沐婉芙的身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说道。
沐婉芙再次推开了锦妃的手,避闪道:“贱妾怕是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美意。娘娘如今是四阿哥的生母,日后的富贵自然是无可限量的;贱妾乃皇上亲口废弃之人,不敢让自己身上的晦气沾染到娘娘一分一毫。”经历了这几番变故,沐婉芙比谁都清楚这宫中的冷漠与无情。纵然锦妃依旧念在她们往日的情分,然后她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咱们都是后宫的姐妹,妹妹你又何必一口一个贱妾地称呼自己了呢。皇上那日定是受了奸人的挑唆所以才会那样对待妹妹的,这夫妻哪儿有隔夜仇啊,相信等皇上气儿消了,定会派人来接妹妹回宫去的。”见沐婉芙如此敌视自己,锦妃更加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试图尽量地打消沐婉芙的芥蒂与疑虑。
“锦妃娘娘怕是说笑了吧!”沐婉芙紧紧地锁住了锦妃的眸子,“为人最起码的自知之明我沐婉芙还是有的。能进宫为妃为嫔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美。以我现在的这幅尊荣,没被逐出宫去已是老佛爷与皇后娘娘万分开恩留情了,试问我又岂会再去妄想什么。”想到锦妃方才所说:有朝一日,等奕瑄消了气再接自己回宫。这无非更是痴人说梦罢了。
凄然一笑,沐婉芙释然道:“自打我进了乐寿堂的那日起,已经做好要在此孤老终身的准备。一个早已心死的废人,根本对任何人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还请锦妃娘娘您忘记曾经认识过一个叫沐婉芙的女子;因为她在进宫的那日----就已经死了。”说完,沐婉芙头也不回的拉开了房门。
“难道妹妹就甘心一辈子身处逆境?想想你那还在康王府里可能仍在受苦的额娘,想想曾经因为你的庶出而受的那些屈辱,难道这一切你都可以忘记吗?还有害你至此的那些人。”在沐婉芙即将踏出房门之时,锦妃不急不缓地说出了沐婉芙曾经历的种种。
沐婉芙的脚步微微在空中滞留了半分,随即坚决如铁地踏出了偏殿,而锦妃在她犹豫的瞬间已经知晓了答案。
麻四见沐婉芙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见沐婉芙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了如水的夜色中,大抵也猜出了她方才在殿内与锦妃的对话。
见沐婉芙如此坚决地回绝了自己此番的来意,已经有了答案的锦妃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倒是她身后的巧儿站了出来,“这禧贵人倒是有些不识好歹了,依着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主子您纡尊降贵的前来乐寿堂看她这是多大的面子呀。”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还没发生可以让她禧贵人想重新站起来的事情,本宫不是跟你说过嘛,咱们只要静等着康王府那边的好消息便可。”锦妃的唇边露出淡淡地笑意,搭着巧儿的手亦走出了殿内。
麻四见锦妃等人出来了,忙上前道:“夜色深了,还是让奴才为娘娘挑灯吧!娘娘您慢着点。”
走到乐寿堂外,锦妃转身客气地叮嘱麻四,“禧贵人这边还劳公公多多费心,本宫定会记着公公对本宫的这份儿衷心。”
“娘娘放心便是,奴才定会精心着禧贵人的身子。”麻四毕恭毕敬地说着,随即目送锦妃渐渐远去的舆辇,待锦妃的舆辇走远后,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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