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武功什么的都顾不上了,灵渊恍恍惚惚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禅院,一路上所见所闻都像是倒进沙地里的水一般,直接从他脑子里滤过,什么都没有留下。直到坐在卧榻之上,听见赤珠喊了自己两声,他才恍然大悟,一时抬头,就见赤珠带着些关切,轻声道:“你不是去老师哪里学功夫,怎地弄成了这般恍惚模样?是老师苛责你了么?”
灵渊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过虽然天人师那一通理论损害心智,灵渊得了这个解释倒也释然许多,便晓得这一切还有个解释,并不是超脱武功和常识之外的神神鬼鬼,只要不牵涉什么“阴魂附体”之类的鬼话,他便多少能够接受一些。
之所以神情恍惚,原是他一路都被天人师的理论占据了脑海,忍不住去思考这种理论的可行性,又是忍不住深究这样做会引起的诸多问题,实在是脑子跟不上了,才会显露出迟缓呆滞的模样,叫赤珠看着担心。
缓了缓,又接过赤珠递过来的乳茶喝了两口,灵渊这才尽量平心静气,安慰自家妹子道:“我没事儿,也不是天人师苛责了我。只是今天他偶然说起灌顶之术,一番话说得头昏脑胀,只顾着去想他那些话语,才有些失神,原本无妨。”
听他这么说,赤珠才松了口气,随即嘿嘿笑了起来,道:“不怪你听不懂老师的说法,便是你原本不懂得佛家的奥妙。老师虽修外道,不入正统,却也的确是佛门中人,说法自然是佛法无边。不懂经文道理,便很难听懂他的大道。”
这话说得稀奇,灵渊也是抬头瞧向赤珠,道:“难不成你也听天人师说过此事,还能理解?”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明明看见赤珠闻言就有些嗔怒,灵渊也不能将这话收回,才是情急下失了镇定,话语间有些瞧不起人的样子,才听赤珠气哼哼道:“你这话我不爱听,怎地别人都听得懂,偏生我听不懂?要嫌我笨你就直说,左右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瞧你这样子倒是你没听懂,我这里倒可以为你解答许多,证一个‘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哼!”
见赤珠这般娇嗔模样,灵渊也是顿觉心情大好,才故意不顺着她说,只道:“倒不是嫌你笨,只是这事本身诡谲,禁不起往深处去想;理解天人师的意思不难,难的是用这道理解释通所有。虚皇师尊的手段,本身就已经违背常识;天人师这法子,更甚于虚皇师尊。你容我好好想想,想通了再与你说。”
赤珠听着他嘴上逞强,眼中却不经意流露出无奈,便知道他陷入了某种思维上的怪圈,也知道这是跟自己逗着玩儿,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故意道:“不必这般费事,你有哪里不懂,直说就是。天底下的事情,哪会有想不通的?你说想不通,就是没想对路子!”
没料到赤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灵渊便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小娘子指教。你们喊天人师为‘老师’,也同样喊被他附身的弟子。如此若然天降横祸,天人师本尊暴毙当场,随便谁,比如阿难陀再被他占据意识,那么那个时候的阿难陀,是他自己,还是天人师?天人师算是死还是算是活?”
原以为这等深邃思考,能叫赤珠为难,却不料她闻言轻笑,随口道:“嗨!原来是这事儿!你这才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笑别人不知道自己羞哩!佛有‘法、报、应’三身,老师自然也如是。教你武功的是老师‘应身’,是老师行走于人世间的血肉色身;阿难陀他们显露出的老师,则是老师的‘报身’,是老师功德圆满后修成之体;真正的老师,乃是这一切统合,是为无量‘法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自无生死之说,也就无甚疑难。”
灵渊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赤珠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用佛经上的道理来解释天人师的情况。然而经书所载的,都是真实不虚的诸天神佛,天人师却只是一具血肉之躯,便是她以天人师代替神佛,用神话来解释现状,原本不是深邃思考,只是一种信仰和执着而已。
对于赤珠而言,这样的解释就已经足够;可对灵渊来说,这番话便等于没说。不过与赤珠交流一番之后,灵渊心里倒也有了些明悟,晓得只怕天人师自己都不能彻底解释清楚这其中的矛盾与冲突,才是他也靠着佛理来阐释自己现在的情况,便在他本尊消亡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便也无从理解,无从解释。
也就是说,“死亡”本身,对天人师也还保持着神秘;即便他已经实现了最接近“不死”的状态,也不能亲自验证真伪,才不得不维持现如今这等状态,大概是处于一个混沌的情况下,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的玄机道理。
一念至此,灵渊便莫名觉得轻松。才是这天地之间的奥妙无穷,远没有谁能够彻底阐述明白,便叫他晓得自己不比天人师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他想的更远。“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用这句话来形容天人师的灌顶之术,大概是最合适不过的。
赤珠见灵渊脸上的表情逐渐松和,再不似先前那般紧皱眉头的神情恍惚,便也以为他已经接受自己的解释,这就得意洋洋地露出了笑容,道:“聪明人,怎么样?是不是恍然大悟,心生敬仰呀?”
灵渊也不多争辩,这就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唱喏,道:“是了,是了!多谢女菩萨点化,小生便顿悟当场!我原是顽石一块,才叫女菩萨点透我心窍哩!”
赤珠笑骂他一声“贫嘴”,自己也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师这神通的确非同小可。才听闻大德高僧有转生之能,死后能重投人间而保留一切智慧;老师却更进一步,在世时就能以诸多报身行走人间。若是这神通叫别人学会,我就真不知要如何理解。东海虚皇天尊也是厉害,与老师的神通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很叫人佩服。”
灵渊点点头,自知道赤珠所言不错,便是他这会儿已经隐约知道了虚皇和天人师的手段,晓得他俩都是用语言作为武器,一个是大刀阔斧地斩下,一个是穿针引线地雕琢;大刀威力虽大,却不能精雕细琢,细针虽是纤巧,却也很难伤人,才是虚皇能三言两语蛊惑人心,天人师却能重述本身自我,两者各有千秋,倒也都是桃源乡出来的武功,隶属同源。
只想到这里,灵渊便也忍不住问赤珠,道:“虚皇师尊和天人师,原本是一脉相承的手段;他两人也都不是那睚眦必报之辈,就为何会生出这几十年的龃龉?你在天人师座下更久,可曾听他说过其中的恩怨?”
赤珠摇了摇头,道:“老师与虚皇天尊的恩怨,早在他俩成名前就结下;那会儿还没有明行山,也没有虚皇天,便是个中细节,除了他们两位,再没有外人晓得。不过我倒听老师说起过几次,说是虚皇天尊与他理念不尽相同,却不知他俩不同在何处,也不好细问。”
微微点头,灵渊也知道这事儿只怕成糊涂账,就是名动天下之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自难瞒过旁人的双眼;可其成名之前,究竟是怎样的过往,就很难探究,毕竟谁也不能照见过去未来。不过天人师、虚皇和萧虚庭,都曾经从无生老母手中得到过桃源乡的武功,更各自保存有无生老母的真经,就显得他们三人关系非比寻常;想来无生老母那么大的本事,收几个徒弟倒也实属平常,便或许这三人乃是同门所出,便像姜映明和陈焕明之间有些矛盾,也说不定。
前辈人的事情,灵渊原本并不太关心;只是他身世不同寻常,似乎与萧虚庭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才叫他不得不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是谁,才不被蒙在鼓里,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
心想着,灵渊又是听见赤珠轻声开口,道:“我听说太后已经知道了经书失落,正准备召见老师当面说明。你若是听老师提起此事,或许能试着跟他商量商量,求他带你我同往,一并去盛京一趟。太后对我有莫大恩情,我自当与她多亲多近,之奈何明行山与盛京远隔千里,纵是我有心也不能时常陪伴在旁。”
这消息倒是来得突然,却也是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想着天人师看那经书要紧,萧太后自然也十分重视;只是现如今众人在明行山一切平安,他倒是不愿在横生枝节,只随口糊弄了赤珠,也没太往心里去,便也是人微言轻,天人师自有考量,不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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