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踩空,灵渊便已经知道大事不好,本能地挺起浑身上下的肌肉,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中,自身再不得寻任何平衡;饶是双手四下乱抓,却依旧抓不住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不住顺着山坡朝下滚去,便是凄然只道必死无疑。
其实以灵渊这会儿的武功,只要能得任何一处地方借力,便也能重新找回平衡,站稳当场。然而今日之劫数,乃是天生他,地要杀他,这一面山壁毗邻汾水,常年风吹雨淋,寸草不生就算了,还满是坚硬山石,砥砺四方,暗戳戳要坏人性命,直挺挺令人不得通行。
只听得一声闷响从手臂传来,灵渊顷刻间便是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不用看也晓得是手臂撞上了山石,撞断了骨头,便知道此间不是善地,只连忙缩了胸腹,手脚抱头,直如一个球一样翻滚不休,再不存了借力找回平衡的希望,已经是放弃等死,便没有别的打算。
不晓得过了多久,灵渊已经被撞断了手脚四肢的几处骨头,连带着胸腔内肋骨都折断了一两根,整个人已经处于半失神状态,自吐了一脸一身的鲜血和酸水,这辈子也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过,只觉得既然要死,死成这般凄惨也比落在罗千子手中要好,只可惜再不能为桃源乡诸位乡邻报仇,想来死了也是个冤死鬼,总不得如六道轮回的。
诸念纷扰,灵渊一时间只觉得腰间一痛,便是拦腰撞上了一块偌大的山石,自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会子势头却是不减,直直飞向半悬空中,再辨不清天地两极,真是生死都置之度外,到这会儿怎么样都是无可奈何了。
心中混沌含糊,各种奇思妙想转瞬即逝,灵渊在一瞬间便觉得周身冰冷,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瞬;随即便有河水灌入耳道,传来轰隆隆作响声音,激得他神志一醒,心道:“缺了大德了!这山下就是汾水!”
不管他怎么骂这汾水缺德,始终这河流还是救了他一条性命,没叫他从半悬空中跌落地面摔碎了身子,还是缓了一缓,保全了身子。灵渊虽是在北方长大,倒也通晓水性,寻常时候江河风浪都能来去自如,这会儿折断了四肢手脚便是为难,只下意识放松了身子,也不试图挣扎,便忍着腰间剧痛,还是翻身得了个脸朝上的,勉强浮出水面,得了一口活气,随即眼前一黑,当即昏死过去。
这才是人不该死,五行有救。灵渊这会子落入汾水之中,便是逃得一条活命,当下周身重伤,骨骼断裂多处,心神紧绷到了极限,也还是撑着穿过身子才昏过去,便没有被直接淹死,只受体内一股子真气护住心脉,浑浑噩噩随水漂流,意识便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沉浸在冰冷的河水和深沉的黑暗中,灵渊的意识逐渐变得稀薄,最终彻底沉寂,只留下一副肉身随波逐流,在汾河水中沉浮着朝下游飘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了周身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刺激着他睁开眼睛,便觉头痛欲裂,只在一片恍惚中看见一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手拄赤金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坐在自己面前,定定看着自己,便叫他骤然一惊,才晓得自己已经死了,这是见到了无生老母,便是回到了本源家乡了。
然而下一刻,灵渊的神志便也愈发清醒,眼中所见的事物才逐渐分明,果见一个老太太坐在身旁,却是这老太太穿着粗布衣裳,满头银发整齐梳成大髻盘好,双眼微微低垂,两颊丰腴饱满下垂,看不出多大年纪,却是个寻常老妇人,远非是无生无极的老母,便也叫他稍稍放心。
那老太太一见灵渊睁眼,便是骤然起身,带倒了身下的小凳也不管,只一时扑朝前来,颤颤巍巍捧着灵渊的脸颊,一时眼中垂泪,口中高喊道:“我的儿!你可醒过来了!为娘的就指着你活,没了你可教娘怎么办哟!儿啊!我的儿啊!”
灵渊尚在糊涂,暗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老娘,又不晓得如今身在何方,本能地想躲开老太太白白胖胖的那双手,便发觉自己原是躺在**动弹不得,手脚上都被硬物绑了,胸腹间也有什么东西勒着,也用不上力,一用力就扯得浑身疼,这才无法被老太太一把捞住了脸,只听她哭喊着叫儿,便是回不过神来,有些呆愣。
眼看着灵渊毫无反应,便叫那老太太哭得愈发动情,只含糊道:“儿啊,你连娘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娘啊!是你的亲娘啊!”
灵渊还是懵懂,只哑着嗓子开口,道:“老人家……您是谁?”
他这话一出口,老太太就不啻于被惊雷击中,整个人当即定住,哭喊声也卡在喉中,只眼泪扑索索往下掉,叫灵渊看着不忍,又是不知如何相劝。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逐渐在灵渊的脑海之中浮现,叫他多少想起来前因后果,却又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眼前这位看上去有些糊涂的老太太又是谁人。
正在此时,便听得柴扉被推开的吱呀呀声响,自有一道女子声音响起,道:“奶奶!您又糊涂了!莫吓着人家,快些起来!”
一时间,便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走上前来,小心搀扶了老太太往一旁做好,这才转向灵渊,看这姑娘,身量高大,骨骼粗犷,皮肤黝黑,手长脚长,直一副寻常农户女儿模样;她一头秀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的面容倒还算得上俊朗,眉眼间很有些英气,倒也配得上她这结实的身子,便是叫灵渊看得一愣,张嘴结舌没有说出话来。
那姑娘见他醒了,便也随意说道:“你醒了?这是我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你别放在心上。你在我家已经昏睡了三天,都是我奶奶照顾着你,原是我将你从河边捡回来的时候,你连气息都快没了,多亏得奶奶仔细照顾,才跟阎罗王赎了你一条命回来,可不许你欺负她糊涂,她是你救命恩人哩!”
她一张嘴说话,便像是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一大堆,言语间也没有什么太仔细的逻辑,想到哪说到哪,十分随意,直听得灵渊愕然,又是插不上嘴。不过听姑娘这么一说,他倒是多少猜出了前因后果,晓得是自己跌落汾水之后,一路随水漂流,便被这位姑娘救下来了。如此说来,这祖孙两人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也叫他着实感激非常,连忙开口,道:“多谢姑娘……”
他一开口,姑娘便又是打断,道:“莫叫我姑娘,听着怪土气的。我叫赤珠,你叫我名字就行了。还有,不是跟你说了,是我奶奶救的你,你要谢也谢她才是,谢我作甚!不过真要说起来,我从河边背你回来也使了力气,你谢我也行!你这个人,看着瘦,实际重的很,怕要有两百斤,比一只猪都重!”
灵渊闻言一愣,便是无奈发笑,暗道自己练就武功在身,原本骨架子就要大些,再加上周身上下精练的肌肉,自然要比寻常人更重一些。这姑娘心直口快,说话不假思索,虽是看着粗鲁,其实也是好心,便真叫他感激,正要张嘴,便是悚然一惊,连忙用力低头去看,便见得一床薄薄的被子下面,自己全身都被木板的布带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套着一套粗布小衣,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已不见,就叫他连忙抬头,四下寻找。
原是他先前被罗千子追杀时是在白日里,承载了桃源乡武道那块小金牌尚在腰带里收着,随身的金银铜钱算不得什么,可那小金牌却是着实要紧,若是丢失,便是要叫桃源乡武道断绝了。
赤珠姑娘见他这般动作,便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伸手朝旁边一指,道:“你那套衣裳都成碎布条子了,我请大夫来给你瞧伤的时候,便都剪了,保你的命才是要紧。不过你身上的东西都在这儿,我可没动你的,一个铜子都少不了,你可以自己点点。要是钱少了,那就是被河水冲走了!我们穷人家也是有骨气的!”
闻听此言,灵渊连忙转头去看,便见床头有一张矮桌,放着药碗之类,还有一块布上,正摆着自己身上的几两银子和一把碎铜钱,那小金牌也好端端在钱堆里,不曾失落。眼见此景,才叫他心中安定,又怕赤珠姑娘误会他是个得了命又要思财的小人,才连忙道:“姑娘误会了,我原是想着姑娘救我,花费不菲,自该回报。这些银钱就请姑娘收了,只当帮我拿着,我这会儿手脚动动弹不得,是有钱也没地方花的。”
赤珠嘿嘿一笑,便也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点头,又道:“你是出了什么事情,搞成了这种样子?大夫说你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一半,能活下来就是菩萨保佑了。人命关天的事情,花点钱也不算什么;我要好事做到底,自然要管你,有钱也好买点肉给你补补,就——”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屋外传来一阵骚乱,转眼看老太太已经不再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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