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明入京两个月后,朝中的局势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得益于朱阳道人在宫中进言,加上老宰相寇淮安在朝中暗暗发力,又有姜映明、龙虎真人和轩辕鸿三人有意无意地炫耀武力,震慑众人,便是这两个月里,朝臣们的心态发生的极大程度上的变化,不少人从开始的摇摆不定,变成了如今的坚定主战者,便是揣摩到圣上的心意,也见识了中原的武功,自觉信心倍增。
就在朱阳道人舌灿莲花,颠倒阴阳,几乎要说动皇帝御驾亲征,亲自讨伐镔铁之国的时候,率众出使已经月余的宰相万俟诚,却是送回来镔铁之国同意议和的消息,一时间震动朝野,便将姜映明等人推动战争的准备一时击溃。
原本在这两个月里,执掌镔铁之国国政军务的萧太后一直深居后宫,对中原的使节避而不见,只提出诸多无理要求,逼得万俟诚万般无奈;然而就在三天前,萧太后却是破天荒地召见了万俟诚入宫,与他一番好言劝慰之后,主动提出愿意撤回已经攻入中原地界的数万大军,又是放弃了之前和谈所提出的一应条件,只要中原朝廷奉上些金银粮草之物,便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萧太后主持镔铁之国朝政数十年,与中原朝廷的开国皇帝斗了大半辈子,棋逢对手,不相上下。其虽是女流之身,却在政事、军务和民生上有着自己深刻独到的见解,自主政来不断收拢权柄,重视民生,发展军事,便在几十年间,将原本一盘散沙的镔铁之国凝聚为铁板一块,拥有了与中原朝廷分庭抗礼的能力。普天之下,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对这位巾帼人物十分敬仰,就连当今中原皇帝,也曾喟叹自己不如萧太后英明。
先前萧太后狮子大开口,阻挠两国之间和谈,便是叫万俟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自晓得这位老太后心意坚定,比之寻常男子还要再甚几分,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普天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改变分毫。然而两个月过去,萧太后却像是转了性一样,主动提出和谈,便是叫万俟诚喜不自胜,连忙呈报朝廷,自是掀起风波。
消息传回朝中,自是叫姜映明等一众主战大臣措手不及,一时间诸多心血皆归尘土,一切算计都是落空,先前一切准备,一切付出,这会儿都是化作虚无,好端端一场兵祸,就这样消弭在了萧太后的三言两语之间,因她的主动退让而再不见了端倪。
因着萧太后提出的条件着实优厚,和谈的诚意又是充分十足,几乎是在万俟诚的消息传回朝中的同时,攻入中原的镔铁之国大军就已经开始撤退,足见其和谈的心念之坚决,便叫朝廷连疑惑的机会都不能有。三省六部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达成了共识,在皇帝的主导下接受了和谈的条件,随即朝廷便是拟定了诏书,甄选了使节,发往镔铁之国。
谁也不能揣摩萧太后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月出了什么变数。当下朝中一片欢腾,百官皆弹冠相庆,便是这一把祸延苍生的战火,莫名其妙地退去,便叫他们大觉轻松,原是本心里说,谁也不愿意打这一场硬仗的。
好事成双。朝廷与镔铁之国议和的诏书还没有离开开封府,戍守东海边境的靖海军便是送来了一千三百里加急的邸报,上秉朝廷说棋盘海诸山诸岛共尊的东海仙人虚皇已经动身,率领执掌蓬莱、方丈和瀛洲的三位山主帝王,并与扶桑国新任国主一道,出使来京,愿与朝廷缔结万世友好。
远东扶桑国与中原隔了十万大海,朝廷对扶桑国主的态度还显得着实冷淡;可棋盘海三百六十山岛却是毗邻中原,一直是朝廷心腹大患。现如今统领诸山诸岛的海外仙人虚皇竟亲自前来京中,缔结友好,便真叫朝廷重视,皇帝自是欣喜,双喜临门,下诏大赦天下,又着礼部准备迎接虚皇。
这也是棋盘海毗邻中原,诸山诸岛,地广人稀,盛产金银,其间百姓穿山挖金,掘地得银,着实富庶,便一直叫中原朝廷挂牵;又是棋盘海地势复杂,朝廷靖海军几次征讨,都是无功而返,无从在水路诡异中,与对方打这游击战。这种打不下来,又有确实威胁的所在,便真叫朝廷如鲠在喉,如今也愿归附,便是天大的喜事。
姜映明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正是在政事堂中与一众武将商议军务。只听那小公公来报信,宣召他与龙虎真人一起,参与陛下迎接虚皇的仪式。话音未落,就叫他一把拍碎了面前的红木桌案,直吓得那小公公瘫软在地,周遭文官武官,一应腿肚子转筋,个个噤若寒蝉。
姜映明自觉失态,只将手中的公文往地上一甩,冷哼一声便是拔腿离开,直看得众人面面相觑。有那胆大的武常参上前捡起公文,就见公文落地之处,赫然有深达几分的陷坑,直吓得这人一屁股坐倒,做噩梦也不敢想,薄薄纸张会在青石砖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冷着脸,姜映明片刻便回转了馆驿,就见龙虎真人和轩辕鸿早在屋中等他。两人都是面沉似水,只端着一杯茶久久沉吟,眼见他进来也不打招呼,只点点头,自是沉默。
姜映明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伸手便捞起茶杯豪饮,三杯凉茶下肚,这才猛挥手将茶杯往桌上一摔,便将那茶杯完完整整的拍进了红木桌面里,这才喘气如野兽般,低沉道:“奉陛下口谕,真人要与我一并迎接那虚皇驾临!请真人自行准备,莫要失了威仪。”
龙虎真人闻言瞪眼,只将手中的茶杯捏得粉粉碎,手指间都有粉末落下,一时伸手拍桌,却不敢真用力,只拍得桌子一震,怒道:“你我武林正道,传道自人道始初之时,是为玄门正宗,无上道统!如今竟要迎接魔道领袖入朝!我……我……我……”颤抖着连“我”三声,老真人骤然起身,指着姜映明的鼻子,呵斥道:“莫说你是薛老前辈嫡传!就是老子,拼着砍头,也不会对虚皇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你起来!起来!咱俩这就进宫,跟皇帝说个分明!”
轻叹口气,姜映明也晓得龙虎真人这原是一时怒极,始终他要真跟皇帝作对,刚才就应该将这桌子拍得四分五裂才是。全是龙虎真人不敢担这忤逆君王的大罪,顾念龙虎山众人,才收上收了力道,不敢放肆,还比不上姜映明先前摔下文书之举,便只是嘴上厉害,其实并不敢有任何举动。
一时无奈,姜映明只得轻声道:“真人息怒,此事牵涉国体,便不是你我秉承正邪所能争执。虚皇率三山山主,扶桑国主进宫,便已经不是普通武林之时,而是几国往来。国体面前,武林正邪原算不得什么。真人自己也说,当今陛下并不昏庸,或者陛下招你我同行,便是要给那虚皇见识厉害。原是虚皇本身也是武道高人,总不能叫陛下亲身涉险,带上你我,也有个照应……”
龙虎真人横一眼姜映明,便见他满脸冰冷,这便稍稍收敛了脾气,一时颓然,登时坐在地上,无奈道:“姜映明,你说说,要是薛老前辈还在,能叫你我干出这事儿么?他老人家能眼睁睁看着咱俩,去迎那魔道高人入朝么!你说!”
姜映明缓缓摇头,道:“要是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一翻手就把那虚皇捏死了,哪有今日之事。只是如今情势在此,你我都不得碾压虚皇,纵有祖宗传下的武功在身,总不能平了棋盘海三百六十山岛,更不能远征扶桑。守土保民,开疆拓土,乃是陛下职责所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便只能从旁协助,顺应上意罢了。我要有师父三成本事,这会儿便能在天地间逍遥,来此作甚!真人经多见广,自是比我明白。只请真人顾全大体,也体谅我的无奈。”
到这会儿,姜映明也不得不哄着龙虎真人许多,实在是老真人疯疯癫癫,行事出人意表,要是他到时候骤然对虚皇出手,只怕连自己都逃不了干系,连累华存山庄和龙虎山无辜人等,原不是他心中所愿。
龙虎真人闻言颓然垂头,沉寂片刻,无奈道:“你要穿朝服么?你要穿朝服,我就穿天师道袍了……老子入虚皇先人,就是迎他,也不能输他!自叫他见识我天朝上邦,玄门正宗的礼数!”
姜映明微微点头,又是转向轩辕鸿,道:“陛下许是怜惜贤弟体弱,便不曾召见贤弟一起。我三人中,便是轩辕贤弟力压群雄,少了贤弟助力,我亦觉得没底。便请贤弟做足了准备,若是虚皇图谋不轨,你我自要给他个莫大的教训!”
轩辕鸿晓得这是姜映明给他台阶下,也晓得自己这身子着实担不起浩大礼仪,便也点头道:“我驻守东海,自与虚皇门下有些往来。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
说话间,姜映明抬头看向窗外,微微摇头,眼神迷惘,暗想自己活到现在六十多年,直到今天,才觉得看不透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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