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申时,我终于等到冥剑。
“王妃,一切都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冥剑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朗声道。
“嗯,”我撑起有些朦胧的眼睛,说:“那便走吧。”说着我就从榻上起了身,随手拢拢长发,以绸带束起,走出房去。
“王妃。”刚出门就听冥剑在身后唤我。
“何事?”我停下脚步,淡淡问道。
“不等王爷回府吗?”
我轻笑,说:“不等了,现在就走。”
“是。”
出了王府,我就看到一辆外表朴素但体积宽大的马车,车两侧分别有五人骑于马上,看到我出来,十人恭敬地翻身下马,对我屈膝行礼。
“免了吧,”我对着他们摆摆手,“都是老熟人了。”笑盈盈地扫过面前的十人,八个是我离开怀城时的护卫,只有两个生面孔。我叹了口气,问冥剑道:“他们二人伤势如何了?”
“目前还在静养中。”
我点点头,随即就走上车去。挑起车帘的时候,又想起些事情,便回头对冥剑道:“让宋哲备些好的补品为他们送去,另外让厨子煮补益中气汤和黄芪乌鸡汤每日送去,要吃的好伤才好的快。”
“是。”冥剑抱拳领命,眸子里闪过朋友间才会有的理解和欣慰之情。我对他笑笑,便一头钻进了车里。
“起程吧。”我坐在车中对着外面淡淡道。
我倚在车中柔软的垫上,心里多少有点苦楚。此次前去普化寺小住,只是因着心倦了。看多了算计和阴谋,我便觉得累。战场上贤哥哥的死,挟裹了太多的东西,我清楚那不过是漓的一步棋,只是这一步落的太狠,以至于棋子都化作了粉末随风而去。就在我试图将自己的心抽离时,又掉入到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逼迫我必须开始使用手段去铺平丈夫的路。最终,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的丈夫却又亲口证实了我的猜测,所有的事情只是一个局,而我,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棋子。
我需要到一个清幽之地,洗尽铅华地面对自己,问问自己还是不是当初那个龙心怡。所以我选择暂时离开,普化寺,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待一行人到普化寺时,已是日落时分。将随身物品放在厢房中,我们在寺中简单用了些斋饭,我便去了禅房。
“大师。”我双手合十,对着正在打坐的妙法大师躬身道。
“王妃请坐。”妙法大师抬手虚指一旁的木椅。
“念卿此来寺中小住,多有叨扰,请大师谅解。”
“人心都有迷失的时候,王妃乃是智者,此行或可解开心中郁结。”
“念卿此确是逃避之举,实在有愧。”
“王妃心中有大善、大仁,只是凡尘俗世中,不免沾染污浊。王妃不必苛责自己,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不是一人之力可改变的。”
闻言我轻轻叹息,目光放远,却一时无话一对。
“王妃心中仍有许多羁绊,若是无法从中解脱,便是在这普华寺中常住十年,也定不能心绪平静。”
我沉吟一下,微微笑道:“大师所言有理,是念卿愚钝了。”
“能否参透心中的迷,要看王妃自己的悟,普华寺只能借王妃以力,但终还是靠王妃自身。”
“红尘中人,不免有痴念、执念,还望大师指点一二。”
妙法大师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日或将有一劫,若是平安度过,王妃自可明了。”
我心中一紧,不知所谓劫指何事,但也不便多问,只得一笑而过,对妙法大师恭敬道:“多谢大师。”
出了禅房,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寺院,让这古刹多了几分静谧。冥剑跟在我身后,缓缓地走着,走了一段,我停下脚步,回过身问他:“冥剑,附近究竟有多少人在?”我心知澈不可能只派十人跟在我身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宽心。
“主上命一百玄衣卫暗中保护王妃。”
“一百人吗?呵,他真是多虑了。”言罢我继续抬脚向前走去,仔细思量了下妙法大师最后的话,却得不出任何结论。轻轻摇头苦笑,过去我对于这样的预言多半是不信的,可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妙法大师,就让人不得不信,“不日或将有一劫”,不知是何劫,但愿不要再有什么不测了……
身在普化寺,心中确也是无比的宁静,每日吃斋念佛,若不是冥剑日日为我报来朝中情况,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本是一门心思要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可妙法大师的话终究在我心里是一个结。担忧之下,便命冥剑每日择要紧的说来给我听。
只是一月过去,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风平浪静。临丰允、临丰景因策反之事获罪,不出我意料的,临丰允被赐死,临丰景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不得踏入燕云城一步。冥剑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翻看经书,听罢脸上只剩无奈的笑。夺权争位,老旧的宫廷戏码,可谈的是不同的故事总会有着相同的结局。
我闭了下酸涩的眼,手搭上桌边,问:“冥剑,一直未有听你提到父皇和母后,怎么回事?”
“这……”
“说吧,无妨。”
“太上皇、皇太后已移驾乐寿宫颐养天年,王爷近日准备登基事宜。”
“这么说,我也该离开普华寺了,是吗?”合上未看完的经书,我略有些疲惫。
“王妃,请您保重身子。”
“我没事,放心吧。”手指轻抚还依旧平坦的小腹,苦涩的滋味冲淡了幸福感。让我的孩子出生在帝王家,是不是有点残忍……
“王妃,您莫要想太多。”
“前路太漫长,或许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罢。”
“请您一定要相信主上。”
“冥剑,原来你也看得这样透彻。”我幽幽叹了口气,“你去准备准备,咱们是时候回家了。”
“是。”冥剑垂首,但眸子中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担忧。
“我知你的忧虑,我不会的。”我对着冥剑粲然一笑,仿佛回到了那个自在的午后,我教这个羞涩的男人如何辨别菌类的那日。
冥剑退出去掩上房门,我便不再逞强,身子一软,就倒在榻上。自打怀孕以来,我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容易疲惫,而且一直食欲不佳。我为了孩子每日强迫自己多吃,却始终仿佛徒劳般,本就消瘦的身体不似别人日渐丰满,反而有一日不胜一日之态。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在耗尽自己的生命去孕育这个孩子,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张悯既然都未看出什么不妥,那应该是无大碍的。
澈终于要成为一国之君了,我在欣慰之余,却也担忧着。虽然无论从祖制还是从澈的角度出发,我都将为国母。可是一旦我入主后宫,很多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可以去为澈甄选嫔妃,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小女人,我希望丈夫从一而终,所以那样的局面我当然是不愿意出现。轻揉有些纠结的眉心,眼前不禁浮现深宫怨妇的模样,我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我最终还是在为同样的问题在憋闷。
两日后我回到澈王府,府中一切如常。问过宋哲,知道怀书已经离去。我无法名状地一笑,但愿这孩子不会责怪我这狠心的姐姐,抛下他去了普化寺,却不亲自送他离开。
在府中稍事休息了片刻,我就带着冥剑去了张悯的医馆。
张悯一看我的脸色,眉目间就有些纠结,为了诊了脉,更是脸色大变。
“如何?”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怕听到自己猜测的结果。
“王妃,请恕在下直言,这个孩子……不能要。”
闻言我深吸一口气,沉吟了半晌,道:“先生可否告知念卿原由。”
“之前为王妃请脉,脉象皆平和。但是随着孩子逐渐长大,王妃的脉象却愈发奇特,有时竟如丝般难以察觉。”
我苦笑一下,说:“还有呢?”
“王妃可常感疲惫,食欲不佳,或有时有昏厥般的症状?”
我默默地点头,张悯一声叹息,道:“王妃体质过于虚寒,实是不宜产子,就算勉强怀孕,母体也会元气大伤,腹中胎儿难以存活。”
说罢张悯便静静地看着我,我坐在雕花椅上,外面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子,我却觉手脚冰凉,仿佛置于寒冰之中。沉默了良久,我没有哭泣,亦没有怒吼,只是轻轻站起身,用一种近乎于决绝的眼神看着张悯,一字一顿地说:“此事绝不可让王爷知道,你听清楚了吗?”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张悯有些苦涩地点点头,道:“张悯明白。”
“那就好。还有,这个孩子我要定了。你只管开方子抓药,多珍贵的药材澈王府都出得起,我只要保住这个孩子。”
“可是,王妃您的身子……”
我微微合目,道:“我心中有数,先生不必为念卿担忧。”
说罢我就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张悯深沉地叹息声。外面阳光格外刺眼,我拿手挡了下,对身侧的冥剑道:“冥剑,陪我到街上走走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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