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研究调查科”前身属于处级科，老王年龄到了，从重要部门退下来后做了这份闲差事。之前职能更倾向于文史类，与资料做伴，人少。自改组成立“非自然研究调查科”后，事情也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电话来询问、请求帮助调查，大多是天然气泄露自燃、老鼠虫子撕咬房子之类。不过下半年开始，有一项叫“普通人太空之旅”的计划被提上日程，事情有所变化。

除去正规宇航员外，这次大型太空漫游还会纳入三位普通民众。本议题采取全民投票形式，毕竟要使用纳税人的钱进行额外支出，没想到网络与报纸投票均超过80%。就这样，“木乃伊之舟”事件暂时偃旗息鼓了，所有人都投入轰轰烈烈的星空遨游计划中。

“非自然研究调查科”对五个名额中的一个有主要推荐权，以此来鼓励民间科学研究者多年以来的默默付出。大领导直接说：“这个名额就是你们选，选出来，就上。”这事大领导是特地在大会上说的，从老王多年经验来看，这次是认真的了。

就这样，“非自然研究调查科”这样一个在十楼的二十平方米的小科室，每天都要接待一些自称不远万里来寻找探寻星空机会的人。老王这人有一点好，做事仔细，将每个来申请的人都做了纸质和电子两份报表，不管能不能选上，他能做的都做了。

不过关于陈乐的申请，他有些拿不准。

“你要写申请吧。”老王嘿嘿道。

“是，麻烦了。”卷发陈乐依旧背着他的双肩包，一笔一画地在申报表上写着：陈乐，燕园大学历史系硕士生，二十三岁……

老王到底是老人精儿，转眼就明白了年轻人的打算。人家这是求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古代人常用这招，什么“你知道你快死了吗”“吾笑汝看不清形势”“道友且慢”都是玩这一手。学历史的就是道道儿多。不过老王也没有心生恶意，他也是年轻过来的，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开头最难，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陈乐写到个人研究项目时停了停，老王顿时感兴趣起来—看这小子这下怎么瞎掰。

经过一番思考，陈乐写道：从历史学角度审视如今人类起源与各阶段文明发展高度统一之现状。

真够长的，不知道是不是做学术的人都喜欢弄个让人觉得厉害的长标题。光是题目就看得老王牙花子都疼了起来，别说想了。不能想，不能想。

细细填完，陈乐长出一口气，放下笔却没有立即离去。他看着老王，有些欲言又止，老王这下不接招了，爱说就说，不说我也没时间理你。终究是倾诉欲望占了上风，陈乐先是左右一看，然后将门关上，神神秘秘地问：“这里不会录音吧？”

老王摆摆手，这小部门又不是机密机构。

“其实这些发现我还没对其他人讲过，但上次看王科长您似乎很有见地。”陈乐在椅子上扭了扭，双手互搓，“不会浪费您的时间吧？”

老王说不会，就让这孩子一次说个痛快吧，看着怪可怜的。

陈乐继续搓手，开始讲述自己的一些发现：“从宏观上讲，将人类历史先划分为古典时代、中古时代、近（现）代。我个人是认可将自人类城镇建立到AD476年西罗马灭亡为古典时期，再到AD1453年东罗马灭亡为中古时代，后到1870年工业革命为世界近代，最后持续到现在是现代。

“AD您知道吧，拉丁文Anno Domini 的缩写，意为‘主的生年’，即当时的认识世界主体系为神学—虽然现在并不认为耶稣的诞生时期是正确的。欧洲文明最早是希腊智慧、神学、日耳曼野蛮人的混合体，因为利益与当时客观环境维持一个平衡。但认识世界的方法论，也就是神学，以神学解释万物，恪守自身，处理争端。当时神学比现代的科学范围更大，是当代人弄出来解释疑惑和发展的体系，虽然很多错误，现在也一样。按照唯物论说法，人类从未有发明，拥有的只是发现、利用。千年后，我们觉得神学是错误的、漏洞百出的，但以如今维度回顾科学体系的初期，不同样如此吗？

“科学也好，神学也好，都是一种人为构建定义的体系。从古典到中古时代，教廷不停在重新解释《圣经》，里面融入了部分逻辑学、哲学，这些算来都是从希腊人那里学来的。如今每一年科学架构都在微调，抛弃以前错误的，加入最新证实的发现，从体系发展来说，两者极为相似。神学之所以从主体上下来是因为最后的基础架构也被证明是错误的，无法解释具体发生的现象，而教廷不能承认也不能否定，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主导位置上退下来。”

老王常年混迹史料中，对陈乐所说很快就理清脉络，点头问：“两者的确有相似处，和你所说人类起源又有什么联系？”

“当然有。”陈乐手指不停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似乎以此缓解心中激动。

“曾经有说法，使用火与工具是人类与其他物种的最大区别。但现在证实，北美黑猩猩曾用火炙烤乌龟，获得食物；红毛猩猩也曾用树枝挥舞驱赶狐狸。这不算利用火和工具吗？当然要算。那么猩猩和人类几乎是同一个时代过来的，为什么人类进化如此之快，而猩猩变化甚微？

“这就要说到人类进化起源上。主流是这么解释的：上万年的远古猿人有一个漫长的智慧积累过程，进化是水到渠成的质变。但王科长您想想，人类开启神智之后，各方面都是爆发性的增长。规模由群落扩到村镇，领导制度从最初变为头领、祭祀、长老模式，对食物和药物的繁多使用方法，对生育权的放开，有计划猎杀圈养其他物种……这里每一个都是跨越性的突破。但在当时各个大陆板块，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正确的进化之路，如埃及法老模式与建筑学、地中海古典数学、亚洲诸子百家、北美祭祀与历法，也就是说不同流域文明通过独有方式在各方向都有所建树。

“然后通过漫长时间的沿海、陆地通商，各大陆文明智慧互相印证，恰好组合成一个巨大、在当时极为完美的科学模型。王科长，您说，这像不像拼图？每个文明都是拼图的一部分，组合在一起越完整，散发的力量就越强大。”

陈乐从背包里摸出个保温杯，喝了一大口，眉飞色舞道：“人类发展如此天翻地覆，但其他物种几乎没有变化。这是为什么？它们也有智慧，懂得借用群类，趋利避害，但为什么万千种族，就再没有一个有人类的运气？人类一直鸿运当头，希腊时代就能够利用几何学、哲学，对天体提出设想，经历战争后的宗教改革，欧洲各路统治者出现。启蒙运动、文艺复兴、法国大革命、工业革命，每一个都可以说是难以置信的壮举。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牵引人类，总能将人类引导到最符合时代的路线上。

“再说说现在，按照古典志怪小说而言，人人千里传讯、上天入地、移山倒海，无所不能。这几百年的发展加速到简直不可思议的程度。而其他动物们呢，依旧停步原地，不只如此，好多还被人类圈养起来，失去了危险胁迫更没有了进化空间。”

老王听得入神，手指被燃着的烟烧了一下，连忙掐熄。

“我大胆推测，人类是外来物种。本地猿人应该停留在利用火的阶段，而外来人类让整个过程完全加速，待猿人进化到一定程度，外来人由于族群太小不得不与当地人通婚，然后默默引导新人类族群。这里要说到埃及。埃及金字塔这个名字是康有为的翻译名字，取名根据汉字象形，希腊人称它为Pyramis，Pyramis是希腊曾经的一种糕点，而在埃及第三王朝铭文上曾记叙—‘为他建立起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以以此回到天上’。

“如今的解释是埃及人信奉法老死后会变成神，灵魂会上天，所以兴建金字塔作为尸身的永久归宿。我却认为，他，并不是指的法老的灵魂，而是另有他物。按照现在的信息收集，我有理由推测，正是曾经掩埋在木乃伊棺材之内的‘埃及之舟’。”

老王暗暗为这位大学生心惊，能够将不同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光从这一点来看已经是非常难得。最关键的是，将整件事说得仿佛真的一般，令人信服。

“所以，古人类是通过‘埃及之舟’移民，或者是逃难到地球来的，如此一来，整个文明发展史就可以串联起来！”年轻人猛地站起，动情道。

就在这时，又是熟悉的嘀嘀嘀声。年轻人立马惊慌地将保温杯收好，极有礼貌地朝老王鞠躬道别。

“又要上课了吗？”老王问。

“是的，又得跑步过去了。”年轻人答完朝外面跑去。

跑得可真快。老王笑道，细细回忆着年轻人的话，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