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明身上被点中的地方,都是人身上最要紧也最危险的几处死穴,只要拿捏准了位置,以重手猛击这几处穴道,轻则令人昏厥倒地,重则一招致命当即使人身死。现如今陈焕明被点了这么多处穴道,足够点死普通人几次了,自叫灵渊觉得惊诧。
而姜映明点穴的手法,又与寻常的时候不同,只看陈焕明被点中的几处,都是像中毒或者瘀伤一般地出现了铜钱斑,寻常甚少见到这种手法,才叫灵渊担心。陈焕明自己倒是十分开朗,只轻轻一笑,道:“这是寸劲破血的手段,看来他并不曾交给你了。寻常点穴,不过是以外力撼动穴窍,直如往水中投石,或能激起水花,却也不能长久;而这破血手段,则是震伤穴道周边,使得淤血堵塞经络,便更能持久些,瘀血不散,筋络不通,效果非凡。”
灵渊哪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狠辣的手段,这会儿就已经被陈焕明的话语惊呆,全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才知道姜映明肯放走陈焕明的原因。现如今陈焕明身上的经络穴窍,都被淤血滞涩而气血不得运转,看样子那淤血还不是瘀滞在皮层,而是渗透肌理之中,便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会逐渐散去,寻常药石针灸很难帮着散去血瘀。
要是陈焕明这会儿健康壮硕,凭借《大洞剑经》的内家玄妙,未尝不能自行化解这些淤血;然则他先前在皇宫中挣脱五花大绑,本身便已经挫伤了心脉,内里有损,无从对抗姜映明的毒辣手段,只得静等肌体自行恢复,再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灵渊着实叹了口气,自觉无言,只感到姜映明算无遗策之外,更有一股子冰冷和残酷的心思,才叫他觉得心底发寒,又是无可奈何,只得搀着陈焕明朝自己的府邸走去,又不知他到底是如何被姜映明拿住的,便问道:“师伯,还不曾请教您,先前在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就叫陈焕明瞪圆了眼睛,骂道:“还不是你这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尽给老子帮倒忙,叫那群莽汉卖了老子的行踪!”叫骂间,陈焕明倒也将先前皇宫中发生的一切跟灵渊说了,只听得灵渊愧疚不已,才晓得是他请盐帮的兄弟探查陈焕明的下落,阴差阳错下才有了这一番纠葛,很是尴尬。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了萧太后赐给灵渊的府邸之前。就只见陈焕明一时瞪大了眼睛,着实没有想到灵渊的落脚处会是这般广阔的宅子,原以为他所谓的“萧太后赐予”,应该只是一处类似馆驿一般的存在,却不料此间真是一座有进有出的宅子,也有不少丫鬟下人服侍,便如寻常的乡绅老爷所在一般,绝不是随意敷衍的。
吞了口唾沫,陈焕明也是转头看向灵渊,只道:“好家伙,你小子真不认识萧太后么?那老太后杀伐果决的威名远播,仁慈大方的传闻却着实没有多少,要说她平白无故赏你这一所宅子,我却不信。其中必有缘由!”
说着话,陈焕明也是着实打量起灵渊,自言自语道:“要说你这小子长得俊俏,那老太后看上去原不是好色之人,又是她如今年近九十,再有什么心思也不至于打到你这童子鸡身上;要说她寿辰心中欢喜,又不见给大伙都分了这宅院……奇了怪了,怎地你小子就有这么好的福气?”
灵渊自己也是觉得疑惑不解,又不能将自己进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别人知道,只因着这其中牵涉到自己去桃源乡的隐秘,说出来便是要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然而即便算上桃源乡之行,就凭这自己为老太后奉上的几枚鲜果,也不至于就叫老太后这般欢喜赏赐。堂堂镔铁之国的太后,又不是见识短浅的乡下妇人,那桃子虽然极好,却也不是绝无仅有的。
正想着,灵渊就见府内的一名婢女施施然走上前来,朝他一福,便轻声道:“公子回来了。有几位客人来寻公子,正在后堂用茶。”
闻言点头,灵渊知道来的不会是别人,自然就是盐帮的几位兄弟。先前他们在皇宫之中,得蒙萧太后百年难得一遇地大发慈悲,逃得一条性命,虽是被五花大绑捆得伤了身子,却还是着实记得与灵渊的约定,得了陈焕明的消息便来此间通报一声。只是陈焕明这会儿就在灵渊身旁,两方先前又多少有些误会,就叫灵渊觉得有些为难,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陈焕明。
陈焕明活的时间太久,经过的事情太多,平常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的心思,便一看灵渊的神情就已经知道了个中因果,也就点了点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是你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弟兄。原本盐帮与我在北边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们的帮主跟我还是亲厚的弟兄,便也该将这误会化解开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才好。”
既然陈焕明这么说,灵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再顾虑的。其实所谓的“盐帮”,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民间的帮派,历朝历代以来,盐作为老百姓日常生活必不可缺的调味料,与金银铜一般都受到朝廷的严格管制和监督,无论是东南沿海晒水取盐,还是西南一带凿井伐盐,负责开采、运输和贸易盐巴的人物,其实都算得上是公门之人,便是朝廷的苦役,不完全是江湖散人。
只是朝廷掌控盐道,一应的盐税着实收得不少。寻常晒盐的苦力,以一两银子的成本就能开凿出几十上百石的海盐,经朝廷转手后卖给老百姓,便要一两银子一斤,有时候甚至一斤都不足,便叫这盐巴本身一时身价倍增,盐利百倍归于朝廷。寻常人家吃菜口味清淡,也真是不得以的选择。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公私,便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盐巴这种利润高达百倍的紧俏之物,自然就会被某些胆大心细的人物盯上,私自开采贩卖,是为“私盐”。即便以朝廷盐道定价一半的价格出手,每一石私盐也能为这些冒险之人博来数十辆的利润,这其中少不得各地黑道帮衬运作,陈焕明与盐帮往来便也实属正常。
灵渊本人对于一应的法度规矩之类,并不是十分崇敬并且尊崇,便是他多年混迹市井,后又踏入了武林正道之中,这辈子坏过的规矩不计其数,较真来简直可以关他个十年八载,才是“侠以武犯禁”的意思,自也不觉得这私盐往来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因此而看轻了陈焕明和盐帮的兄弟。事实上,朝廷的盐税也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些,就叫越是底层贫苦那些挥汗如雨,需要多吃盐巴的苦力,越是吃不起这比肉还贵的咸盐;陈焕明和盐帮倒卖私盐,某种程度上是救了这些苦力的性命,便也有些功德,虽是上不得台面,倒也得了不少人的暗暗感激。
想通了这一节,灵渊便也点头搀着陈焕明朝后堂走去,一推门就看见几名神色萎靡的莽汉正横七竖八,或坐或趟地在后堂内喝茶,其形状不必冬日晒太阳捉虱子的乞丐规矩些许,自是受了五花大绑的厉害后身子着实无力,其本身又是性情洒脱,自也随意些,也没有什么可说。
一见得灵渊和陈焕明联袂并肩走了进来,几名盐帮的莽汉便也是端着茶碗愣了一愣,随即就见那陈大同倒还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一时开口,道:“嘿!灵渊兄弟,你这是拿哥几个解闷玩儿呢!我们为着帮你寻这位陈把头,都被捆到萧太后面前,差点挨了一刀,你倒是自己寻上了他,就叫哥几个白跑这一趟,白遭这番罪了!”
灵渊歉意笑笑,明知要没有这群莽汉识破陈焕明的行迹,阴差阳错下令他被捆进了皇宫,自己这会儿也不得与他相见,就是世间因果纠缠,无奇不有,却也不好对陈大同等人明说,只道:“是我思虑不周,对不住陈大哥和几位兄弟,叫你们代我受苦,灵渊实在是心中有愧!”
说着话,灵渊自向几人稽首行礼,便听得陈大同一时哈哈大笑,道:“你呀!开不得玩笑哩!哥几个这条命都是你给救的,就是还了你也不会皱一皱眉头,更何况托你的福,咱这辈子才能进皇宫一趟,一睹萧太后真颜,这就是求不来的福气,说起来还要谢你哩!”
一面笑着,陈大同也是端了茶碗轻啜一口,只咂巴着嘴微微摇头,又道:“只是兄弟你招待我这茶么,实在是古怪得紧,舍不得放点盐调和咸味就罢了,还兑得一股子甜味,给婆娘喝正好,给我们喝就差点意思啦!”
灵渊笑笑,还没开口,就见陈焕明**了鼻子,一时道:“这是杏仁、桃仁和乳酪蜂蜜兑的甜茶,破血行瘀,祛风除邪,几位兄弟受我连累,被绑缚了许久,饮这甜茶对身子大有裨益,就是灵渊的一片心意了。诸位,某陈焕明,先前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陈焕明也是朝着几人拱了一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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