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所派出黑翼去判决那位女公爵, 并没有引起守夜人们多少反应,他们更关注黑翼悄无声息的晋级——那可是大魔鬼!如果放到守护骑士团里,也已经是高位——算了, 守夜人是进不了守护骑士团的, 虽然他们同样守护,但骑士团可以于阳光之下接受信徒的欢呼与景仰, 守夜人却只能在黑夜之中出没而已。
但即使这样, 谁又不渴望力量呢?晋升之后待遇可就不同从前了,就连那些执刑者,对黑翼的态度也要恭敬三分,而不是像对低阶守夜人一样,明明嘴上说着他们是“为主守夜”,“同是兄弟姐妹”, 目光里却会漏出非我族类的本能的反感与防备。
所以这阵子, 没出门的守夜人们谈论的都是黑翼, 而他们的圣女们则谈论着伊丽莎白,羡慕着她的好运气。
尤兰不在这个群体当中, 她对于守夜人毫无兴趣, 更不想沾什么光。
她站在楼梯边缘, 像个影子一样把自己隐蔽在角落里,静静听着下面的动静。
第243节
黑翼晋级对她毫无意义,事实上守夜人的晋升对于任何圣女都毫无意义, 有意义的是——她晋升了。
是的,就在五天前, 她的新守夜人毒液喝得醉醺醺的走进房间, 对着她抱怨自己没能分到一个合意的圣女, 不能像黑翼那样顺利晋升的时候, 她晋级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如此清晰,隐藏在体内的力量像波浪一样涌动,就像村子旁边那条小河,每年春季来的时候,水流就涌起小小的波浪,顶破了河面上的薄冰,挟带着春天的气息,漫上河岸。
在晋升的瞬间,尤兰感觉到自己久违的春天又来到了——毒液不能晋升,那是他的无能,而被他倍加抱怨的她却晋级了,这证明妮娜的话是对的,圣女的价值并不是用来给守夜人延长生命的,她们自有价值,她们能有力量,她们不是一件物品和工具,她们也是被神所眷顾的人!
哦,真对不起,她早就不信神了呢,所以请神不要误认为她很感谢祂的眷顾,她只不过是拿那些神官们说过的话来打个比方,假如让神误会了,那可真是对不起呢。
尤兰在心里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就把注意力又转回了下方。晋级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的增长,还有一个新的方向——她发现自己的骨头,原来也能“听”到声音呢。
比如说现在,她就能“听”到下面的人在说什么。
这真的太奇妙了。尤兰的耳朵不太好,她有一只耳朵在小时候病过之后就听不太清楚了,但是母亲不让她说出去,因为怕她被定义为神弃者;而另一只耳朵,则是被大衮打坏的。
总之世界对她的耳朵来说总像蒙了一层薄纱,不能说听不见,也不能说听得见。但是现在,她“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管是下面人低微的交谈声,还是软底鞋落在走廊上那几乎不发出声音的脚步。
“列文大人真的要用那个药?那可是,那可是给守夜人用的……”
“列文大人自有决断吧。毕竟他早就执掌了裁判所,可是一时不能晋级红衣主教……”
听到列文的名字,尤兰就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哦,这也只是个比喻,毕竟她现在并不是靠耳朵在听。
“列文大人难道还不虔诚吗?而且裁判所做了多少事啊,裁决那些堕落的贵族,消灭食尸鬼或者别的什么污染,连守护骑士团都没有我们做得多!他们就只呆在圣城里,到了节日的时候穿着盔甲光辉灿烂地出来转一圈……”
“咳,那有什么办法呢,列文大人毕竟出身……”
“可是在主的面前人人平等,不说别的,那位苦行主教不也是平民出身吗?”
“你太天真了,有几个苦行主教呢?而且他成为大主教也有至少四十年了,去年才不知怎么忽然突破了而已。你看看七位圣徒里,有几个平民?”
“……这倒也是。”
“咱们平民,在血脉上就是不如贵族,这是没办法的事。”
“太不公平了!不过,苦行主教可以,列文大人为什么不可以!”
“所以列文大人决定要用那个药了啊。”
“……我不明白,那个药是魔鬼——”
“嘘——你知道苦行主教是怎么晋升的吗?”
“怎,怎么——不是说他从长云领学到了一些……啊!”
“明白了?长云领是什么地方?他在那儿能学到什么?”
“该,该不会吧……”这个声音都有一点颤抖了,“难道长云领真的跟魔鬼勾结吗?他学到的是魔鬼的知识?”
“不要魔鬼魔鬼的,我们可是在双塔,你难道没见过魔鬼?那你知道黑翼他是怎么晋升的吗?”
“……他听了苦行主教讲的那些……所以那真的是魔鬼的知识?真的能让魔——守夜人晋升?”
“同样也让苦行主教晋升了。”
“魔鬼的知识可以让神官也——”
“所以说你真是天真!不是魔鬼的知识也能让神官晋升,而是我们与守夜人,本来也差不了多少。”
“这不可能!我不是魔鬼!”
“你小声点!谁说你是魔鬼了。我们跟魔鬼当然不一样,我们才是受到主眷顾的。但我们——其实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你不会真觉得,守夜人是天生有罪吧?”
尤兰倚靠着双塔那冰冷的墙壁,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真难得啊,双塔原来也有脑袋清醒的人呢,只不过即使这样的人,也仍旧觉得自己是受到主的眷顾,也是很可笑了——你们究竟做过什么好事,值得被眷顾呢?
下面的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圣女们被训导不能乱走,所以她们日常都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是刚送过来,还没有守夜人的圣女,那更是被禁止离开房间的。
当然,守夜人的行动相对自由一些,但双塔到处都铭刻着神术阵,当守夜人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便在神术阵的监控之中。
所以理论上来说,神官们说话是可以不那么小心谨慎的,当然,如果被列文大主教听见那肯定要挨训,但大主教一般是在南塔,没事不会到北塔来。
不过这种情况在妮娜来了之后已经有所改变了,圣女们渐渐也会走出房间,但她们基本都只在二楼活动,又是最基础的信徒,像这样在楼下的小声交谈,她们是听不到的。
所以这两个神官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谈话,只不过他们从来都没想到,圣女也是会晋级的。
下面的两个人还在嘀咕:“那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笨蛋!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那种药守夜人可以用,那么我们也能用。”
“可那是守夜人的魔晶啊!”
“你管那是什么呢,能用不就行了?”
那一个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难道我们跟魔鬼真的都是一样的?”听起来十分崩溃的样子。
他的同伴倒是很安然:“你做执刑者的时间还短,只见过几个守夜人疯狂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最后时间了。其实在这之前,尤其是刚被挑进来的守夜人,也都是普通人的样子。而且他们都是各地的教堂找到的,虽然不是说全部,但至少有一半的守夜人,当地教堂可以确定,他们,或者他们的父母,跟魔鬼都没有任何接触。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被魔鬼污染的,他们天生就是这样,就跟我们天生就能成为神官一样。”
他拍拍对面人的肩膀:“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的。守夜人也分脾气好的和不好的,你只要离那些不好的远一点就行了。当然,魔鬼终究是魔鬼,那些没有圣女的,或者到了最后快要疯狂的,还是要小心的。不过你只要时刻别忘记带着炼金锁,就没什么可怕的。”
“那,那——”这位神官结巴了半天,终于小声地说,“那列文大人如果用了那个药,他,他会不会变成……”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这个问题可太沉重了,他的同伴也沉默了半天才含糊地说:“不会的,列文大人自然是有把握的。”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到了尽头,因为谁也不敢去追问,假如列文大主教真的变成那个了怎么办,所以只能听到两人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大概是出来闲聊的时间已经太久,也该回去干活了。
二楼上,尤兰还在紧贴着墙壁,“听”着那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她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光,亮到有些骇人!她听到了什么?简直是天大的秘密!如果外面人知道裁判所的大主教竟然在使用给魔鬼用的药,那会怎么样?
对于“那个药”,尤兰也猜到了一点,应该就是裁判所里用来“帮助”守夜人提高魔力的那种炼金药剂,妮娜的守夜人似乎就曾经注射过,但因为他当时在疯狂的边缘与妮娜缔结了血契,所以也不能肯定他的晋升究竟是不是由于那种药。
但不管怎么样,神官使用给魔鬼注射的药剂,这本身就足够令人惊骇了,一旦传出去,整个教会都会被质疑……
不过,尤兰那闪亮的眼神慢慢又暗了下来——即使她知道了这个秘密,现在也没有办法揭穿,因为她既拿不到证据,又离不开双塔。
石壁已经被尤兰贴得有些温热了,她那颗躁动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妮娜说得对,不管教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在她们有实力之前都是没用的。现在,她必须要好好学习,好好练习,好好团结更多的圣女。一两个人的力量不足,但所有的圣女——不,只要大部分圣女联合起来,她们就有更多的机会!在她有生之年,她一定能够正大光明地走出双塔,站在阳光下的!
只是,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请祂保佑列文大主教,用药之后也变成魔鬼吧,那才是最有趣的结果呢。
列文大主教此刻正在北塔,并且在地牢之中。
其实按照他的计划,除了自己的心腹之外,绝不应该再有人知道他准备使用这种药剂。然而他掌握裁判所已经太久,虽然他仍旧觉得自己很谨慎,但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将双塔大教堂看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并且认为整个双塔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绝无例外。
人的骄矜傲慢有时候是自己意识不到的,并且它还会传染。列文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他的心腹自然也是这样想的,而下面的执刑者同样如此,所以一件本该极其隐秘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在“无意中”泄露到了尤兰的耳朵里。
不过列文此时并不知道,他正站在地牢门口出神。他的心腹牧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大人,要不然还是……”
“没有什么还是了。”列文声音低沉,“教皇活不了多久,我必须借着这次机会参与进去,但一个大主教……呵——”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教皇想推□□上位,可是他没有足够的武力。”列文盯着地牢,那里还有浸入地面无法清洗的血渍,“但裁判所有。只要我能有一个资格,就一定可以参与。”
他冷笑了一下:“教皇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发现武力的重要了。他不惜修改教义,就是想在神学院里拉拢人才。不得不说,教皇这次倒是看准了。”黑翼就因为学了苦行主教讲授的知识,才晋升了大魔鬼,可见确实是用的。
但是太晚了。神学院里都是些低阶的年轻人,要晋升到高级还有的是时间磨呢,教皇等不了那么久!而他的裁判所,却是现成的。
教皇派于格的人来跟他联系,不就是想用裁判所的力量吗?可以。但等□□登上了那个位置,以后能不能坐得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个只会种地的圣徒,甚至还不如教皇能够掌控天气,他靠什么握住权力呢?
“但如果失败了……”心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最严重的后果并不是晋升失败。
“那就给我也准备一个圣女吧。”列文大主教淡淡地说,一步踏进了地牢,“我要在这里呆几天,外面的事情你要处理好——好在近来也没什么事,只有面具和黑翼——你盯住面具,那个妮娜实在让我不太放心。”
在列文看来,黑翼是没什么问题的。虽然冯特公爵已经成为天骑士,但黑翼也是大魔鬼了,等级上并不逊色。而且黑翼又不是去杀冯特公爵的,他只是要暗杀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哪怕就是杀不了,总可以全身而退的,毕竟现在他晋升之后的新能力,实在太适合暗杀了。
黑翼的想法跟列文大主教完全一致。
他蹲在一间房子的房顶上,以蝙蝠的形象。
当然这个姿势跟普通蝙蝠的习惯不太一样,但黑翼实在不习惯真像蝙蝠那么倒挂着,所以也只能用蹲伏的姿势了。反正在黑夜之中,即使有星月之光,也很难有人发现屋顶上有只不太对劲的蝙蝠。
前方就是那个女公爵的居所,而黑翼这个方向,正好能够看到她的卧室窗户。因为天气炎热,这房间又显然没有装调温的神术阵,所以窗户是开着的——当然,窗帘是垂挂下来的,只留中间窄窄的一条缝,并不能让人看到卧室里的情形。
但这道窗帘挡不住黑翼,他蹲在那里,目光跟随着几只在夜空中翻飞的蝙蝠,当其中一只从卧室窗前掠过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会出现一副有些模糊的图象,那是卧室里的景象。
黑翼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蝙蝠如何能够透过窗帘甚至墙壁“看”到另一面的东西,而他又是如何能够通过蝙蝠“看”到那些图象的。虽然这不妨碍他运用这种能力,但他觉得,如果能够搞清其中的道理,他说不定还有晋升的余地。
但是现在不是想道理的时候。黑翼闭上眼睛,把他通过几只蝙蝠看到的图象综合起来,卧室内的情形就如在眼前了——女公爵在**熟睡,她的床边守着一个女仆(穿裙子的),而在门口的位置,还有一个男仆坐在椅子上(穿裤子的)。
居然有两个人守夜,黑翼倾向于那个男人极可能是个骑士,否则一位未婚的小姐,夜里怎么会允许男仆在卧室之中?
当然,也有可能两人都是觉醒者,但女骑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顶多也就是个治疗者吧。
只要不是冯特公爵在,黑翼就没什么可怕的。他已经通过其它蝙蝠确认过,冯特公爵在隔壁房间——虽然离得很近,但毕竟不在同一空间内,这就给了他得手之后及时逃跑的机会。
当然,还是比较危险的,因为冯特公爵是阴影血脉,所以在黑夜之中他也并不占太大的优势。
黑翼想了想,决定还是采用慢性方式。一下子抽干女公爵的血当然是最稳妥的,但对他自己来说就太危险了,不如种下一个诅咒,让她慢慢的枯萎而死。这样他无须逗留太久,甚至可能做得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就全身而退。
至于说这种诅咒是否能被治疗?黑翼自信,大主教级别都无法解除他的诅咒。而以长云领现在与教会的关系,他们除非去圣城请那位苦行主教前来——但从圣城赶到这里,时间上来不来得及,那他就不知道了。
将一切步骤在心里预演了一遍,黑翼便像一只普通蝙蝠一般飞了起来。他靠近窗户,然后忽然化成了一道月光,融入了穿过窗帘缝隙的月光之中。
以他现在的能力,甚至不需要接触到女公爵,只要靠近她到一定的距离之内,诅咒就可以透过皮肤,进入她的血管之中。然后她的血液之中,那些红细胞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初时或许还比较慢,但当死亡的红细胞达到一个域值的时候,她的身体都无法支持正常的循环,崩溃就将开始。
真的要感谢苦行主教,教给了他这么多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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