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情敌

离开古城西安,我来到南京。我打算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至于如何糊口,对于我,并不是很大的问题。我有一把旧吉他,可以到舞厅一类的地方唱歌挣些钱。

走在陌生的城市里,我有一种快感。喜欢流浪的人也许都是这个样子,正像不喜欢流浪的人看到熟悉的家园一样。

我当然不能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我需要面包、水以及一个临时栖身的地方。为此,我必须尽快地开始工作,尽快做好工作之前的一些必要的准备。

我只花了几秒钟就准备好了,也就是说,我没费多少力气就为自己想出了一个艺名:周游。当然,这名字有点做作,好在它只是一个短期的代号,等我离开这座城市时,就把它从身上摘下来扔掉了。

大约七天后的一个黄昏,我在去唱歌的路上忽然想起一个叫水西门的地方——

记得我在西安的时候,有一个南京水西门的叫张蔷的女孩,给我寄过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信和一张照片——顿时,我变得快活无比。

那天,我没有去工作,而是乘出租车找到了张蔷家的那个大院,又从看门老太婆的口中打听到了她家的门牌号码,径直去了。

张蔷打开门,愣了一下。我穿一身雪白的西装,立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朝她笑笑,笑得很绅士。

她看了看我背上的旧吉他,眼睛一亮,说:“你是周……”

“周游。”我还没等她说出来,就帮她更正了。

“周游?”她失望地放下脸来,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我淡淡地说:“我就住在这个胡同,常常看你从我家门前经过,每次都望花了眼睛。我喜欢你。”

她把门一关,甩出一句:“无门。”

我大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站在这儿不会走开的!”过了几分钟,门裂开了一条缝,她探出脑袋,见我真不走,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叫……张薇,你走吧。”

和张蔷认识后,我开始猛烈地追她。

不过我一直没告诉她我到底是谁。我总觉得,假如她知道了我是她喜欢的那个写文章的人,然后毫不犹豫地与我相爱,那种爱似乎有几分虚假。只有叫周游的我把她征服了,那种爱才是真实的。我的举止、我的谈吐、我的眼神、我的微笑……组成一个鲜活的男人,和文章前的那三个汉字毫无关联。

一个月过去了,我和张蔷一起去听音乐会的那天晚上,她偎在了我的怀里。

尽管我们坠入爱河,但是我仍然假装糊涂地叫她“张薇”,她也一直没有纠正我。

我怀疑她的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可恶的“周德东”,就想着怎样考验考验她。

一天,我以“周德东”的名义给张蔷写了封信,装进一个大信封,寄给西安的朋友,再托他把信从西安寄到南京来。

一个月后,那个朋友转来了张蔷的一封信……

我和她就这样近在咫尺却千里迢迢地开始鸿雁传书了。

我故意把信写得一封比一封火热,她的回信也一封比一封动情。最后,我们写的已经完全称得上是情书了。

不过,她守口如瓶,从不曾向我坦白。

我有些难过,好像自己的爱人在外面有了外遇却隐瞒着一样。

我细密地观察着她。

我发现,随着我的信不停地加温,她对我这个男朋友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

终于,我在信上忐忑不安而又郑重其事地提出要和她结婚。

我不是在游戏,我发誓,我真的爱上她了。只不过是我不服气,我就不信风度翩翩青春年少的我竞争不过一个她未曾见过一面的遥远的文人。

我成了我的情敌。

我和自己较上劲了。

话说了回来,如果张蔷真的投入地迷恋上我,而对那个不断给她写信的周德东不理不睬,我也同样会有些失落——写过那么多美丽的文章的我难道就竞争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歌手?

这种事真够麻烦的,不过都是我自己惹的,怪不着谁。

张蔷收到我最后一封信之后,彻底向我摊牌了。

“周游,分手吧。”她说。

“为什么?”我问。

她的眼泪就落下来:“老实告诉你,我一直和周德东联系着。这么长时间,我很矛盾……”

我的心忽然很酸楚,大声说:“你是个骗子!”

她的泪流得更猛了,一边哭一边吼:“第一次找我就是你的错!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他了!自从我和你相识到现在,我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叫张蔷,你死心吧!”

我一抖,一把搂住她,低低地说:“我爱你。让张蔷跟周德东,让张薇跟我,好不好?”

她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我,眼神迷茫。

两天后,我到歌舞厅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离开了南京。

我沿着铁路孤单地走,风浩浩****。

低头看看自己一尘未染的西装,转头看看自己心爱的旧吉他,心中就生出了自怜自爱。

我确实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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